狭长的灰白色房间被防弹玻璃隔开，每块玻璃下方嵌着锈蚀的金属通话器，两侧的人不过咫尺距离，但在这扇玻璃前像隔了天涯。
穿着囚服的女人，形容枯槁，脸上挂着惨淡的微笑，看得出这已是她努力调动面部的结果，鬓间青白丝交混，眼梢的皱纹以不容辩驳的速度生长，像朽木上的裂缝。
女人此时正柔情地盯着玻璃对侧的女孩，眼中俱是慈爱。
“胖了。”上次见面不过是上个月，可女人还是一眼看出女孩细微的变化。
雯雯摸摸脸，也笑了，“妈妈，我找到了一份兼职，在一家小卖铺帮老板打下手。”
女人微微皱眉，“那会不会耽误学业呀？”
“放心吧，我学习成绩可好了！”
女人点点头，稍微放下心来，“好就行。”
女人就是当年撞人案中获罪的，李振的秘书严娟。她入狱时雯雯还是高中生，3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对于一个正在快速成长期的女孩来说，这个3年，足以让她和母亲生出一段距离。
再加上这期间她还出国做手术，这么多人生变化母亲都未来得及参与其中，可雯雯始终记得和母亲相伴的那些岁月，也牢牢记着如若不是母亲的牺牲，她断然无法开始如今全新又轻松的人生。
“你爸上次来看我，说你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信息。”开场白结束，严娟进入正题。
看着对面深陷牢狱，还惦记着那个男人嘱咐的母亲，一种细密的烦躁瞬间从雯雯的心底蔓延上来。
一直都是这样，毫无疑问，她爱自己的母亲，但每当看着她坚定不移地秉承着那个男人的观念，企图讨好或靠近那个男人时，她都烦躁得要命。
“那种人我干嘛理他？”雯雯反问。
“胡说，他是你爸爸，他对你多好啊，出国做手术要是没有你爸陪你，你自己怎么办？”
“可是真正救命的钱，是你用坐牢的方式换来的，他除了会打你，一无是处！”雯雯不自觉放大了音量。
“不准胡说！”严娟有点动怒，她瘦弱的身躯因愤怒微微颤抖，“你爸从来没有打过你！”
“可他打你！”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雯雯愣住，嘴巴微张，许久竟不知如何回答。
“听妈的话，跟爸爸和好，别闹脾气。”严娟的口气又软了下来，“还有，别再乱说话。”她的眼神朝看守的狱警瞥了瞥。
雯雯知道母亲的意思。
她知道母亲是替罪坐牢，那晚母亲明明和自己在一起，但领导的一通电话匆匆叫走了她，之后，她的母亲去了警局自首，第二日，父亲的账户上，多了一笔能去美国做手术的巨款。
雯雯身体不佳，但脑子聪明，她瞬间想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当她从国外治病回来时，严娟已经入狱一年，这一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她像被抛弃在孤岛上的罪人，用自毁的方式成全他人。
雯雯的心里一直藏着不甘，她承认她想要活下去，所以沉默地接受了母亲牺牲自己换来的血钱。可是自她痊愈回国后，她却非常想要找到真正的肇事者，也许这根本没办法换来什么重启调查，更还不了母亲错失的时间，但她希望自己找到那个人，哪怕听到一声道歉，也比现在这样好。
再说，虽然李振对母亲信守诺言，但精明的商人却对受害者家属的赔偿几近抵赖和拖欠。
据她了解，李振全家死后，受害者家属并没有拿完所有赔偿金，而对方陷入植物人状态的孩子，还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维系生命。
“你的领导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还那么警惕？如果你要翻案根本没有人威胁你，还有三年的牢！”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严娟认命一笑，“在这里挺好。”
雯雯再也忍受不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胸口剧烈起伏，“你还活着！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懦弱，总是这么自暴自弃！别再冒充圣母了！”
绵延不绝的怒意终于在心里决堤，雯雯撂下狠话，转身离去。
雯雯离开监狱，打车去往那个她两年来一直徘徊的地方——事故发生地。
发生事故的时候是个暴雨的深夜，几乎没有目击者，可雯雯不信邪，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自从治愈回国后，她一有时间就在事故地附近走动，四处打探消息，查阅各种新闻资料，郑燕燕和其儿子未领完所有的赔偿金，她也是通过网络了解到的。
虽然她的母亲是替罪羔羊，而她本人和这起事故，这对受害的母子没有任何关系，可敏感多思的雯雯却将自己重生的结果，和这起事故牢牢绑定在一起。
她自己不敢面对受害者，是因为她也觉得自己是阴谋的一环。
凡事有因就有果，既然母亲为这起事故替罪，换得她的重生，那只有她知道的那个真相，也应该还受害者一个明明白白。
只是如无头苍蝇般转悠的雯雯，并没有收获到回报，这两年，她问遍了附近所有的商家，没有人目击过现场，除了郑燕燕所在的便利店店长曾给过她一个模糊的答案，当晚似乎便利店有别的女顾客，但具体她也不清楚，事故发生时，来通知郑燕燕出事的是另一位值班同事，那位同事早在事故发生没多久后，就辞职回老家了。
雯雯没有特殊手段，她找不到那个人。
雯雯在事故地附近下了车，老商家都跟她差不多混了眼熟，纷纷朝她打招呼，雯雯礼貌一一含笑回应，就这样再次走到便利店。
便利店有一个眼生的女人正跟店员聊天，二人交头接耳，聊得不亦乐乎。雯雯没当回事，朝店员打了声招呼，便不再打扰，走到货架里面挑东西。
这时，店员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胡小姐，你来。”
雯雯不明其意，走到收银台前。
“就是她。”店员朝她使使眼色。
雯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头脑停顿了两秒后，突然通上电。
“你是事故发生当晚那个值班店员？”雯雯很激动，问那个眼生的女人。
女人愣了愣，店员跟她低声耳语了几句，她瞬间明白过来。
“我是，你……你找我？”
得到确认后的雯雯情绪更高涨，两年来的努力和碰运气，没想到真让老天看到了她的诚心和执着。
她激动地握住女人的双肩，“我找你！我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
女人僵硬地瞅了瞅她的老同事，那位店员也在这两年和雯雯迅速亲近起来，所以她朝她安抚一笑。
事故发生没多久，女店员就辞职回了老家，最近她刚好有事来到闻江市，于是想着来看看老同事，没想到刚好和雯雯碰个正着。
二人在安静的员工室讨论。
“你当时是怎么撞见事故现场的？”雯雯问。
女店员还是有点奇怪，“怎么过了这么久……不是当时就有人自首了？”
雯雯垂下头，她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说事故有点疑点，她是对此好奇的大学生。
女店员想想，既然这个女孩和同事交好，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于是她跟雯雯说：“便利店斜对面有公厕，当晚我是去上厕所，上厕所的时候我就隐隐听到刹车声，但当时雨声很大，我也没太当回事，我蹲了有一阵儿，出来后看见浓浓雨雾中好像有车灯在闪，我好奇过去瞅了眼，没想到就看见郑燕燕的儿子躺在地上，司机已经跑了。然后我就赶紧去通知郑燕燕了。”
“你在路上有碰到什么人嘛？”
女人摇摇头，“那么大雨天，又挺晚了，我们那也偏僻，没什么人。”
那就没错了，雯雯心想，当晚出现在便利店的那两个女人，嫌疑最大。
“事故当晚，店里是不是还有其她顾客？”这是雯雯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当晚深夜暴雨滂沱，行动不便，刚好在事故发生不久的附近出现的女人，必有很深的嫌疑，或至少可能目击到什么。
而就她的打听来看，当晚附近徘徊的女人，似乎只有便利店的那两位。
“有的。”虽然这位女店员当时是在便利店外急匆匆呼唤郑燕燕，但她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还是看见了那两人。
“其中有个子娇小的那种吗？”雯雯急问。
女人皱起眉，苦思冥想，“她们都坐在那儿瑟瑟发抖，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哦，不过其中有个人我最近见到她了。”
“见到她了？”雯雯瞪大了眼。
“对，你们这儿最近不是有个碎尸案，还上了新闻，那个女的长得很像当时被爆出的嫌疑人。”
雯雯不怎么关注这些案件，也不爱看电视，她赶紧掏出手机搜索。
强大的网络引擎将这个女人的照片送上雯雯的手机屏幕。
“是她吗？”好似即将接近真相般，雯雯的声音突然软小了下来。
女人探过头瞅了瞅，点点头，“应该是，我当晚看到的其中一个女人，长得跟她很像。”
雯雯低下头，重又看着照片，“莫楠。”她喃喃自语着。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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