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鹿下班后，绕道去了趟平里中学，小卖铺的门仍是关着。她来回瞅了几眼，没什么发现，于是准备离去，离开时余光瞥见一个女孩，这女孩她记得，是薛薛店铺里帮工的大学生，好像叫胡雯雯。
庄鹿不想让她发现自己，于是低头快步离开，走了两步，她察觉不对，又回过头瞅了眼雯雯，女孩不知从哪儿摸出了把钥匙，正要打开店门，这对庄鹿来说，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冥思苦想半天，庄鹿没想起来，但总感觉之前好像跟女孩在哪里擦肩而过过，可是她每天见过的路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一都记起来在何处何时呢。
庄鹿只好歪歪头，带着疑虑离开了。
回到家，她一进家门，发现门口鞋柜前摆了一双陌生的女士凉鞋，再进去一看，沙发上正坐着一位年长的女性。
庄民辉对着她，一脸严肃，硬是把庄鹿口中的“我回来了”给噎了回去。
庄鹿跟正往餐桌上端菜的母亲使了个眼色，母亲视而不见，随即将一杯散发着热气的茶水递到女人手里，顺带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氛围让庄鹿摸不着头脑，等她走过去想跟这位女士打招呼时，才发现她双眼通红，似乎刚才哭过。
女士之前一直背对着庄鹿，直到她走过来，才从失态中突然回过神。
这时庄民辉顺势介绍起来。
“这是我女儿，庄鹿，这是叶医生，叶慧，叶蓝的母亲。”
一个吃惊一个失神，但二人还是友好地互相问候了一下。
庄鹿当然知道叶慧。
叶蓝的案件是找到韦力平，搞清楚玫瑰复仇案来龙去脉的参考对象，所以庄鹿阅览过叶蓝案件的卷宗。但在叶蓝的案件中，叶慧和叶正德在其中所能牵涉的部分太少，因此庄鹿还没有和叶慧见过面问过话。
“冒昧打扰了。”叶慧朝庄鹿鞠了个躬，这整得庄鹿连连摆手。
庄民辉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尹月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说：“叶医生，要是不麻烦的话，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叶慧惶恐，“啊，不好意思，赶着饭点来打扰你们。”
“不不不。”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最终叶慧难抵庄民辉和尹月夫妇的盛情，留下来吃了晚餐。
晚餐上，气氛出奇地和谐，本来庄鹿担心她这次来，是不是打听叶蓝的案件，按照规定，她无法对她说出太多有效信息，只会让人家失望。但谁知叶慧绝口不提叶蓝的案件，只是跟庄民辉、尹月聊着琐碎的事，而庄民辉听得很仔细，尤其当叶慧无意间提起跟女儿的过去时，他就异常留心。
聊到酣处，叶慧跟她们提到一个女人，叫卢红。
她说卢红是她丈夫曾经下属的女儿，自葬礼之后，就经常拜访她。庄民辉记得卢红，上次他去叶慧家取东西时，也正巧碰上。
叶慧提起卢红，有点感慨，是因为她在卢红的身上，隐隐看见了故去女儿的影子。
但她没有细说，只是有些忧郁地叹道：“像啊，有时候她跟我聊天，我仿佛看到更成熟一点的女儿在跟我说话，虽然叶蓝实际比她大，但是，我从未见过叶蓝三十岁以后的样子。”
叶蓝永远地停留在26岁，比现在的庄鹿还年轻的时候。她的骸骨早已还归自然，再也找不见丝毫痕迹。
吃完晚饭送走叶慧后，庄民辉也被叶慧这种隐约的丧女之痛所感慨难过，尹月却说，如果这位母亲能在尚能挽回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女儿身边，帮助她，而不是漠视她，那她的女儿也不会死，死了以后还困于丈夫的威慑，不敢缅怀，只能在丈夫死之后才开始迟来的愧疚，这样懦弱的女人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庄民辉咂咂嘴，无言以对，转而问庄鹿，为何组织上突然愿意重新侦查叶蓝的案子了？
庄鹿回答，不是侦查叶蓝的案子，只是用叶蓝的案子调查韦力平的下落。
庄民辉自然知道韦力平是谁，叶蓝日记本上的关键信息，他记得很清楚。
庄鹿信任父亲，又跟他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叶蓝又一相关人柏强死了。
庄民辉并不吃惊，他掏出手机给庄鹿看了看，已经有本地记者和自媒体写到这件事了。
柏强在西郊棚户区死亡，死成白骨化才被发现，这种在闻江市已经算不小的新闻，自然引起很多人围观，而柏强可能的死因也被爆了出来。
“我正好想跟你说这事。”庄民辉将庄鹿叫进书房。
“你还记得咱俩在监狱门口碰上那次吗？”
庄鹿当然记得。
“我本来还在想这事有没有必要说，虽然我有点怀疑，但看到柏强死亡的新闻，我才确定这些事有关。”
“什么事？”
“当年被抓获的叶蓝案的凶手，叫李钢，我那次是去调查他的，他于十年前出狱，出狱没多久后就死了，死因和柏强一致。我本来想着可能是意外，但现在看来应该另有隐情……”
说到叶蓝的案子，她当年的凶手确实是避不可避需要再确认的对象。但此前庄鹿一直在找玫瑰，对于叶蓝的案子，若不是看了日记，她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因此在这一方面的调查，无意间竟落下了父亲几分。
庄鹿和父亲在书房的白板上开始梳理目前所有已受害人和潜在受害人。
从最远的开始。
十年前的叶蓝案凶手李钢，两年前的李振，今年的袁梓盛、柏强，还一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韦力平。
可以看出，玫瑰的复仇，从两年前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十年前和两年前为何隔了这么长时间？
这点不难推测，第一，可能是两年前玫瑰才找到可以推进报复计划的工具人，帮助自己实施复仇，同时她还能全身而退。第二，十年前杀害凶手，是为了给叶蓝报仇，但直到两年前才发现真凶另有其人，所以将叶蓝相关人全部杀害。
但同时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柏强。
按照相关证人的说辞，当年柏强是薛薛的前任，和叶蓝无直接关系，况且叶蓝死之前，他就已经入狱，直到近期才被放出，而且他跟叶蓝的那些生意也没有关系，所以他对叶蓝的死应该不负责任，但为何他也会死于玫瑰之手？
庄鹿和庄民辉疑惑地看着这些人物关系，好像有一些拼图还没有拿在手里。
——————
卢红在学校多留了一会儿，离开时天已经全黑下来。她去学校外不远处的地面停车场开车，刚按响钥匙，就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玫瑰。”
卢红一个激灵，下意识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确认周遭再无他人后，她才看向声源处，那道黑影闪动的方向。
林家栋从阴影走出：“是我，林家栋。”
卢红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卢红。”林家栋立马改口，“你别这样瞪我，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他的样子，全无机场那次见面嚣张又无所谓的神色，反而看上去谦虚谨慎了不少。
越是这种反差，越不容忽视。
卢红竖起浑身的刺，内心警铃大作，她再度看了看周围，再次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
卢红打开车门，林家栋快步上前，一把抵住车门。
“你先听我说。”林家栋快速低声道。
“你要干什么？”卢红同样回以小声地抗拒。
“你别乱动，我还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吧。”卢红还在车门上使力，林家栋劝住她。
听到这句话，卢红停下挣扎，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对你做过……
他还是在威胁自己？
自从玫瑰帮卢红处理了林家栋一事后，卢红能感觉到他前后态度的差别。他现在是有点怕她又对她另眼相看的感觉，虽然不像最早那么嚣张，但卢红不认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林家栋见卢红冷静下来，不再表现得那么抗拒，立马收起手，露出一副温和又顺从的表情。
“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
“帮我杀个人。”
周遭一片安静，一阵风过，露天停车场周围栽种的树，发出簌簌的叶片拍打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卢红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不可置信。
“知道。”林家栋没有丝毫犹豫，提出这个请求，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知道这是杀人犯罪吧？我是干什么的，我帮你杀人？”
卢红甚至怀疑林家栋是专门跑来整她报复她来了，她差点被气笑。
“我是说真的。”林家栋一脸认真，“你可以让玫瑰帮你杀人的，对吗？就像当时处理我一样。”
林家栋毫不犹豫地相信，玫瑰可以办到这件事。他不认为上次的威胁只是威胁，而且他更清楚，上次玫瑰跑来威胁他，是因为卢红的嘱意。而对方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在给他机会。
“玫瑰需要交易，我明白，我有钱有人脉，你帮我问问，多少钱可以买条人命？或者她想要什么交易，都可以沟通。”林家栋似乎已经认起了死理，想要趁热打铁。
“不好意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真觉得你……”
卢红把“脑子有病”四个字噎了回去。
卢红坐进驾驶位，欲关上门，林家栋说：“我有警察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你做玫瑰的事，还有想害死我的事都说出去，人家调查不调查是一回事，但你以后的名誉还想要吗？”
果然，卢红就知道，他不管如何变幻态度，无非是想要满足自己的表演，但威胁她的目的始终未变。
“你不怕我让玫瑰真的弄死你？”不知为何，昏暗的夜晚仿佛重新激起了卢红暗夜里的那一面，她不想守住白日的那点体面和退让，许是实在失去耐心，她变得尖酸刻薄起来。
“你考虑考虑。”林家栋将自己的名片塞给卢红，“你错失了一次机会，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林家栋转身离去，卢红在位置上很是生气，气到想要脱下鞋子，朝着他的后脑勺扔过去。
关上车门上锁之后，卢红稍稍平静了一些，她拿起林家栋的名片，直接团成一团，降下车窗后，却犹豫着没有扔出去。
他说，他有警察的联系方式，他还会把自己的那些事都抖出去。
他平静地说着那些话，可卢红觉得，他好像真的会这么干。
林家栋的存在，就像悬在她头上的铡刀，一旦落下，她将会万劫不复，在这个社会再无任何立足之地。
卢红后知后觉地胆寒起来，浑身颤抖。
要帮他问问吗？
卢红突然发现，虽然她是玫瑰，依赖着这个组织提供的资源，甚至和那些素不相识的玫瑰存在隐秘的联系，但她实则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群体。
这个群体的存在究竟是什么？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有着高自由度和充足客源的非法□□组织，可后来，这个群体，牵涉着越来越多的复杂交易，甚至犯罪行为，她搞不清楚了，自己究竟处于哪一环，她将在这个组织去往何处，或终究变成什么样的人？
截至目前，X没有强迫让她付出过什么代价，对她的请求也有求必应。难道，这些都是累积的债务，将来会用其他方式一一奉还吗？
如果她向林家栋妥协，让玫瑰帮他杀人，这种杀人罪，组织之后会让她如何偿还呢？
会让她也亲手杀人吗？如果她不做呢？她会被杀吗？
卢红被乱七八糟的想法搅得心烦意乱。她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究竟该怎么做？
卢红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可以问建议的人。
这时，她拿起手机，点开程悦的微信，第一个字却迟迟很难打下。
她是唯一明面上已知的玫瑰，是她现实中在此事情上，唯一可以交流沟通的人，要联系一下听听她的建议吗？
她正在犹豫中，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卢红缓缓睁大眼睛，那个她一直盯着的聊天框竟然率先发过来消息。
“你好，我是程悦，姜意的妈妈，可以见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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