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凉飕飕的停尸房里,雪尾揪着衣服的一角,满脸煞白地看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法医,非常娴熟地解剖她刚刚确认过的少年。
少年是她隔壁班的孩子,家在老远的乡下,父母赶来不及,原本是要隔壁班主任来亲自确认的,但那班主任还在怀孕初期,加上这少年在学校里也算天之骄子,谁人都识,雪尾是外地来这,又住在学校,这大晚上的,派谁都不如派她合适,于是她便来了。
雪尾胆子不大,一路走来不算受宠,但也绝非挣扎,是以当那个年轻法医掀开幕布,一张被撞得稀碎的脸映入眼帘的时候,雪尾简直呆滞。
换句话说,她被吓到了。
迷迷糊糊做了确认,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开膛破肚,视觉加嗅觉的双重刺激,雪尾简直都要晕倒。
两个法医可没空管她,将将解剖完毕,老的那个法医对年轻的耳语几句,然后便匆匆走了出去,似乎将扫尾工作留了下来。
年轻法医手撑着台沿,剑眉星目的眉眼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更显俊秀,他皱着眉头缓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雪尾,“现在没事了,你签个字就可以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有些空灵,不由引人侧耳。
雪尾正全神贯注听着,不期然门后突然一阵巨响,雪尾吓了一跳,一下子躲到在场唯一的活人后面瑟缩。
她的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贴着,心都要化了似的绞痛,可却因为恐惧,还只能四下看着有没有乱窜的奇怪。
年轻的法医也侧耳倾听,可半晌过去,除了门外刚刚那声巨响,其余却再无波澜。
后知后觉羞耻的雪尾唇抿了起来,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身前的年轻法医就直起身子,他摘了手套,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然后推开。
垂眸凝视了几秒,他放开了手,“你放心,这里很安全的”,说着,他又转身戴了副手套继续收尾。
雪尾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几何,但大概是惊恐且无神的吧?所以这个看上去冷漠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法医才没有开口嫌弃。
雪尾又缓了一下,这才感觉自己的意识回到身体,她看着面前高大的人忙着收拾,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按理说她现在是该走了的,可是一想起刚刚来到时的阴森,刚刚又被吓了的心有余悸,她便不敢动弹。
非常缓慢地,雪尾签好了放在桌上确认的单子,正要拉开门的时候,她实在走不出去,只好异常纠结地转身。
“那个,我可以等你一起出去吗?”,雪尾低着头很是尴尬,颇有些吭哧吭哧的意味。
雪尾说起来并不算得美貌,且生于冬天的尾巴,春寒料峭地,还很是瘦弱,长大后也是一副小巧模样,并没有任何外貌上的优势。
但很奇怪地,就在雪尾以为自己会被拒绝的时候,那个年轻法医却点了下头,“随你”
雪尾于是安心地等了起来,并且为了转移注意力地看着那人动作。
那修长白皙的手在少年腹上翩迁,捻针的手也穿梭自如,不一会儿,便将那大开的胸腔恢复如初,只剩下一条隐约可见的痕迹。
而后他将那少年装进袋中,再推进柜里,开始打扫台面。
拿着水管冲洗的手微曲,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行云流水,优雅天成。
看了不一会儿,雪尾便垂下了眸。
基于异性相吸的原理,他们又看起来年纪相当,她应该注意分寸,别太唐突的好。
好容易等了许久,年轻法医这才完事。
将脱下的手套等扔进废弃箱,他缓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雪尾自然紧跟出去。
她原以为那人会往外走,却没想到他一个左转,却是去办公室的方向。
看着反方向莫名阴森的光,雪尾一步也不敢动弹,可是跟着一起出来的人又快要走远,惊慌之下,雪尾忍不住叫住了他。
“能不能……”,雪尾欲言又止,抿起了唇,“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出去一下,我有点……”
高大的身形一顿,那人没说什么,又折返回来,向外走去。
雪尾默默地跟在后面,有些难为情地尴尬,可是她真的太怕了,只好装作不知这人的冷漠。
走到车旁边的时候,雪尾真诚欠身,“麻烦你了,多谢”
“不客气”,年轻法医挑了下眉,解下口罩的脸如远山松玉,一眸一瞥间都让人觉得不可接近。
稍微顿了一下,雪尾坐进车里,按下车窗后微微点头,便驱车离开。
雪尾第二次见那法医的时候,是在堪称高清的监控里面。
那天她一大早就到了警局。
不同于上次的惶恐,雪尾这次只要替隔壁班主任再签个字,这个事情就算了结。
大白天的,又是在全是警察的大办公厅里面,再要说怕,是没天理的,所以这次的雪尾非常镇静,办案的人让她等一下要找材料,雪尾也只是安静地等着,心里默默盘算待会回去要吃什么。
不一会儿,一行穿着整齐的人走了进来,看上去有些肃穆。
大办公厅里的人全站了起来,雪尾犹豫一瞬,也站了起来。
“都坐都坐”,为首的那人一副温和模样,并没有多说什么,像是视察模样。
那一行人走走停停,最终站在了主监控控制台前。
“现在最新型的监控已经在警区全面覆盖了吧?”,为首的人问。
“是的,连声音也能够十分清晰”,坐在主控台的那位警员侧身回道。
“噢……”,为首的人沉吟了下,然后伸手一指,“啊,那个,那个解剖室的画面放大一下,我们看看他们怎么解剖”
“咔嚓咔嚓”,警员迅速切换,原本小格的画面被放大开来。
令雪尾印象极其深刻的解剖室出现在了眼前。
仍旧是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边干活着的两人边说着话——虽然听上去只有老人一个人碎念。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明明喜欢,干嘛不主动出击,我那天都给你创造条件,两人都抱上了还……”
“没有喜欢”,年轻法医回了一句,下刀的手法依旧凌厉。
“还没有”,老法医拔高声调,“我还不懂你,她一进来你就不对劲了”
许是被骚扰得不成样了,年轻法医叹了口气,停下手抬眸看去,“是,那又怎样,我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你主动认识不就好了”,老法医皱起眉头。
“我就只是喜欢着不行吗?”,年轻法医反问,又低下头继续处理,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老法医也看不出是在意还是不在意的样子,想起那天明显对此地恐惧异常的女孩,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正她今天会再来一次,你自己看着办吧!像她那种乖的女孩,下次会再来警局,估计也只是到户籍室办个结婚证而已……”
“那我们现在是要聊天还是工作嘛?”,年轻法医又是一句反问。
他的语气始终淡淡,令人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尤其他也不冒犯你,所以要生气的话反而有些奇怪。
老法医果断闭嘴,低头开始工作。
这对话太过丝滑,以至于主控台的警员都没有切换画面。
为首的人咳嗽了声,警员反应过来正要切换,不曾想一个人影打开了解剖室的大门。
是刚刚说要去找材料的那位。
气喘吁吁的人直接开口,“人,人来了,我说要找材料让她等了一会,咳咳……季陵你拿过去给她签吧”
跑得咳嗽起来的人边走进来边给材料,“哎我去,下次好歹接下电话嘛,我跑得累死了”
年轻法医没接,一双喷火的眼睛看向对面,“你不会跟所有人都说了吧?”
“说什么?说你喜欢那个女老师吗……”,莫名感到杀气,老法医睁大眼睛,“不是,我只跟他说了而已,让他帮我看下人有没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而办公大厅里,气氛亦如是此。
雪尾四下搜寻一番,全是警服,只有自己一人来办事情,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其余的人一看,登时也明白过来,情况不禁有些尴尬。
雪尾起身就要往外走去,偏偏监控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是算了吧,我的经济情况可以承担她、甚至是她家庭的不足,但我没有自信弥补她的——如果她知道我的喜欢的话,肯定早就避开了……我不想变得那么不堪,我想她也应该这样”
顿了一下,年轻法医没有再说,只是低头继续处理台上的尸体,浑身冷冽起来。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喘息过来的人看向老法医询问,后者只好笑着,“算了,那你赶快先回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年轻人闻言,只好拿着材料又往回赶,又是一阵气喘吁吁。
雪尾进退两难,抿了抿唇,只好看向最近的那位警官,“不好意思,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额……这边这边,我带你去啊”,最近的那个警官一下子弹了起来,然后给她带路。
雪尾松了口气,打定主意从卫生间回来后赶紧签完字走人,就再也不来这了。
只是走着走着,雪尾顿时就愣住了。
与她之前从外面进的路线不同,这次由警官带着,她从办公大楼的内部通道到了办公室那边,再往前望去就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解剖室走廊。
“嗯,这里就是卫生间了,你可以进去”,警官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朝里面的卫生间示意了下。
雪尾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走了进去。
越发觉得慌乱,估摸时间,雪尾便赶忙出去。
门不知何时关上,窗帘紧闭的房间,幽暗的灯光有些渗人。
一想到隔壁的某人正开膛破肚,雪尾就无比头皮发麻。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如此恐惧,只是一想到这次这么深入到警局内部的原因,和那个人那样想逃避的不堪,她的恐慌症就泛滥开来。
雪尾实在感觉害怕,紧走几步,径直打开门就想要找刚刚带自己来的警官,却不料才刚跑出,一下就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甫一抬头,居然是那个年轻法医!
雪尾的双手撑在他的胸膛,腰被紧紧揽住。
她眼神慌乱,讷讷地想要说些什么,可越是想说,却越是紧张。
而后一个晕眩,雪尾的的整个身子软了下来,然后陷入昏沉。
天呐,若是人生也可以像这样简单晕倒就好了,在晕倒前的一秒雪尾在心里庆幸,
既庆幸又不幸地悲鸣。
庆幸地是,她晕倒了,此刻便不用直面那人的冷漠以待和那些复杂情况,不幸的是,她会再次醒来,然后继续面对着所谓的充满希望的人生,和再次,不得不像现在继续晕倒的一切。
人生苦辣,莫过于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