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这下山,注定是波澜不断的。
甘衡他们眼看着都要到岐山脚下了,周遭却突然飘来很多鬼魂,起先他们还有些警惕,后来发现,这些鬼就好像是在开路,又或者是在跟他们同行一样。
直到临近薄雾消散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女鬼,好似特地在等他们。
女鬼拢了拢鬓角的头发,盈盈地看向他们,唤了一声:“大人……”
甘衡恍然大悟,他拉了岐山鬼一把,“找你的。”他就说哪来这么多鬼,原来都是给这鬼送行呢。
可岐山鬼却站在那纹丝不动。
甘衡正疑惑着,那女鬼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跟前。
女鬼虽然已经死了,可浑身上下都收拾得很干净,更是看不出伤口和血渍,她看着甘衡。
甘衡疑惑地皱眉,他压根不认识这个鬼。
那双看向他的眼睛装了太多的东西,似哭似笑,又似遗憾、又似释然。
女鬼托起甘衡的手,轻柔地端详了他良久,终是笑了出来,呢喃了一句:“大人放下了呢。”
甘衡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下意识地反问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女鬼微微一愣,随后笑俯了身子,“是,早该放下了。”
她松开手,站在那薄雾里,“愿大人下山后一路平安……”
甘衡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合上唇什么也没有说,他点点头,便朝山下走去了。
女鬼这话应当是要对她口中的“大人”说的,甘衡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既然她把自己当做了那个大人,他便应着吧,什么都不要多说,只当是那个大人听到了。
那些鬼消失在白雾之后,再也不见踪影。
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甘衡的耳边,从他耳垂边轻蹭过去。
甘衡诧异地抬头,便对上岐山鬼的视线。
岐山鬼袖着手站在那,方才那一碰似乎是想故意引起甘衡注意的,他问:“真的要离开岐山么?”
甘衡揉了揉有些发痒的耳朵,不知道他干嘛要问自己这么多遍,“一个坟山而已,为什么要留在这?”
他说着看向岐山鬼,以为是这鬼舍不得了,他微微一笑:“你要是想留下也没关系。”正好他也不想带。
岐山鬼:“不要。”
甘衡耸耸肩,就知道会是这个回答。
岐山鬼动了动唇,似乎还有很多想说,可他看到甘衡那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垂下眼又将话咽了下去。
等到了山脚下,雾气彻底消散了,谢世文和他的两个侍从也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谢世文依依不舍地拉着林山,“林山,你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今天晚上我等着你,你再来找我玩。”
林山点点头,“你乖乖等我就是,我会来的。”
甘衡看着这山上的浓雾,山顶白雾重,越到山脚下,白雾越淡,等出了山,白雾就消失不见了,而这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鬼魂,便是被困在这白雾里,日复一日,想不起过去,也不会有将来,一直被困囿在这方寸之地,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其间。
出了山,甘衡没忍住同林山说:“你打算一直这样么?兴许某一天,谢世文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林山无所谓道:“我一个人守着山也无聊,反正他挺有意思的。”她说着挤眉弄眼:“你看吧,我就说这山上的鬼脑子都不太好使。”
甘衡下意识看了岐山鬼一眼,他同岐山鬼大眼瞪小眼。
岐山鬼不知道他看自己干嘛,微微歪了歪脑袋瞧他。
甘衡默默地在内心赞同了一下林山,嗯……她说得很有道理。
甘衡:“人鬼有别,你还是同他们少接触一些,鬼都是执念形成的,我见那谢世文似乎很想同你成亲,你既然已经拒绝他了,就不该再犹豫不决。”
林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贯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此刻也有些丧气,“就这样……不行么?”
甘衡叹了口气,“算了,也是我杞人忧天了。”
林山垂着脑袋踢脚下的石子,“我跟谢世文是不可能的,单不说他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死,我也不会答应他,我从小就知道我要嫁的人是徐家的小郎君,我们幼时见过一面。”她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的笑意,“他生得白净,左手手臂上还有一处漂亮的梅花胎记。”
林山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冲甘衡笑道:“徐归景生得特别漂亮,小时候比我还像个女孩子,我当时抢了他的糖葫芦,他就一直在那哭,哈哈哈哈,像水做的似的,我娘还说叫我别欺负他,说不然他以后不娶我了。”
她说着一僵,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扁着嘴难过道:“他会不会真因为我小时候欺负他的事,不愿意娶我了呀?那不然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他来?”
甘衡没忍住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怎么会呢?兴许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林山也实在是好哄,她见甘衡这一样一说,心情又立马放晴了,她嘻嘻笑道:“那等归景来了,我要把他介绍给谢世文认识,叫谢世文别再念想着我了,我只能跟他做朋友!”
甘衡欲言又止,可能到时候谢世文能当场就把那个什么叫徐归景的给撕了……
他同林山短暂的萍水相逢,到这就要作别了。
等甘衡走出大老远,还能听到林山在身后喊:“甘衡!等徐归景来娶我,我一定要请你喝喜酒!”
甘衡笑了笑,挥了挥手算做回应。
从山上下来,走出了那迷雾,再次见到外头这么好的阳光,甘衡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枕着双臂,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问那岐山鬼:“诶,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总得对你有个称呼吧。”
岐山鬼听他这么一问,垂着眼好半天没有应声。
甘衡以为他是不记得自己名字了,笑道:“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给你取一个吧。”
岐山鬼:“苛丑。”
甘衡一愣:“什么?”
“我叫苛丑。”
甘衡有一瞬间的沉默,是他想的那个“苛”,那个“丑”么?
苛表程度?丑下定义?
他害怕自己冒昧,多问了一句:“……是哪个丑?”
岐山鬼没有一丝表情,顶着一张漂亮脸蛋一字一句告诉他:“丑陋的丑。”
甘衡哭笑不得:“谁给你取的这名字啊?一点也不合适。”
苛丑瞪着他,似乎隐隐有些生气。
甘衡一噎,后知后觉,人家的名字,自己也管太多了,立马改口:“但是颇具佛家思想。”
然后他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多么有深意啊,美即丑,这不就跟……就跟……”甘衡一时间“跟”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苛丑那样看着他,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甘衡被看得只觉心一软。
这世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恶鬼呢。
他叹了口气,先前逗弄的心思也淡却了,“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你长得这般漂亮,取个丑字,压一压挺好的。”①
苛丑眼神微动,突然道:“你唤我一声吧……”
“苛丑?”这两个字念起来时唇舌微微用力,牙齿相碰,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名字。
可甘衡念完抬起眼来,那恶鬼头发丝都在张扬地飞舞,张牙舞爪似要将甘衡整个人都缠起来。
“诶?”甘衡眉头一跳,下一瞬就被黑雾缠了个密不透风。
那黑雾仿佛没过他的眼口耳鼻,叫他睁不开眼、叫不出声、喘不过气。
就在这深重的窒息中,他似乎听到苛丑说了什么,但是老天爷!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听那恶鬼说了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要被活活憋死了!!
好不容易脑袋从黑雾里破出来,能够喘息片刻,可那黑雾还死缠着他身体不放。
甘衡死命挣脱了两下,只觉得自己就像脖子以下被埋了进去,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不是……这名字不是你让我叫的么?怎么?现在又不乐意呢?”甘衡无语。
黑雾渐渐从甘衡身上散开,化作人形,苛丑微微俯身将脸凑得离甘衡很近,近到彼此鼻息交错,体温相接。
甘衡一阵头皮发麻,这恶鬼虽然浑身冰冷,但是实打实在喘气,他到底是活物还是死物?
苛丑微微偏了偏脑袋,凑近甘衡脖颈处,呼出的冰凉气息一下一下打在甘衡颈边那颗红痣上,苛丑声音喑哑道:“我只是……”
可余下的话却尽数咽进了滚动的喉间。
苛丑望着那颗痣,眼神幽深。
若是甘衡能够看见,恐怕都能从那眼神里读出一个信号,那就是想生吞活剥,再不济也要舔!
“靠……”待黑雾散得差不多,甘衡猛地一下挣脱开了。
他退得离苛丑远了些,捂着自己自己的脖子——那里方才被苛丑呼了好半天气。
苛丑还没回过神来,就对上了甘衡戒备的眼神。
甘衡:“我先同你说好了,就算你救了我一命,可你若想就这样吃了我……”他微微眯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笑,“那便是你打错算盘了。”
那笑容里满满都是挑衅,他在明明白白告诉苛丑,他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让鬼拿捏的软蛋。
苛丑:“……”
有时候做鬼也挺绝望的。
“物无美恶,过则为灾”取自辛弃疾《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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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岐山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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