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处一片漆黑中，耳旁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可是她的发丝没有一根被拂动。
她向前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这地方没有边界，不怕碰壁，也不怕坠落。她之所以没有停步，是因为她感觉到，在这里能够找到一个她熟悉的人。
一个亮点在前方闪烁着，随着她的靠近，亮光逐渐聚成人形，她感到可怕的熟悉感，却不知道那究竟是谁。
人影终于近到了她的面前，它背对着她，不回应任何呼唤。
“你好？”她的声音在四周弹出回音。
人影的背上展开一对巨大的双翼，同人影一般是亮白色。它弓下身去，跪在地上，手臂向背后探去。她似乎听到了骨肉分离的声音，听到了人影痛苦的喘息，但她耳边依旧只有狂风的呼啸。
人影背后的一对双翼被硬生生砍下，撞在地上，而人影则侧身倒下缩成一团，她能看到它的侧腹起起落落。
她上前，手掌轻轻扶在它的肩膀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她总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人影的呼吸骤然停了一下，它抬头望向她。
她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你好啊，警探。”他轻声道，声音里有些许的惊讶与好奇。
她的思维被旋转着投入另外一个场景，这片场景温暖而和谐。她站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草叶被修剪得非常整齐，不远处有几个半大不同肤色的孩子玩耍着，笑闹声直传到她这里来。草地的那一头坐落着一栋别墅，比寻常人家的房屋稍微大一点，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了。
她一眼就望到了他，此时他看上去还很小，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克洛伊很好奇现在是什么年代，因为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他的真实年龄，她猜现在是八十年代左右。
他一扭头，也看到了她，兴奋地向她挥了挥手，“警探！”她听到他远远地唤道。他撇下自己的玩伴们向她跑来，“警探！我等你好久了！”
“是吗？”克洛伊原本已经预备好等路西法冲过来抱住她的腰了，但他在离她约莫一米远的地方优雅地停了下来，像是一位高贵的王子，绝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拥抱送人，“我没记得你让我来见你啊？”她疑问道。
“可你不是一直想要见见这时的我吗？”小路西法歪头道，“我就在这里。”
“这是你的家吗？”克洛伊问道。
他耸耸肩，“这个时候还是。”
“萨麦尔！”那群孩子们中的一位向他喊道，“还回来玩吗？”
“不啦！”他喊道，“我给一个……朋友介绍一下这里！”
说罢，他看向克洛伊，“你想去什么时候呢？”
克洛伊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你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了？在那么努力地保密那么长时间以后，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有些悲伤地笑笑，“这是你的梦，警探，是你构造出来的幻境。”
“哦，”克洛伊应道，并没有感到失望。“那就让我看看在我的梦里你的过去是如何的吧。”
“你想去什么时候呢？”他又一次问道，语气里有了一点现在他的那种永不失色的热情。
“我……我想去看看你的父亲，看看他是什么样的。”
他点头，轻轻一挥手，场景又变了，这里是一处充满光明的大厅，厅堂最高处摆着一把白色大理石椅，大厅里站满了身穿白袍的孩子，大的十七八岁，小的五六岁。
此时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路西法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俨然一副领导者的模样。“父亲，”他大声道，“我已依照您的要求，将所有兄弟姐妹们都召集于此，您可以宣布您的命令了。”
自大厅一侧走出一位白袍老人，样貌就和教堂壁画上的耶和华没什么两样。他端坐在大理石座椅上，展开两臂，“孩子们，”他说，“我叫你们来是要考察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存技能，相同年龄的孩子为同一组，开始格斗，胜者将会获得我的赞赏。”
克洛伊被呛了一下，“格斗？”她哑声道，想起丹转述过来以后阿曼纳迪尔的话。这些都是真的吗？
路西法抬头看向她，“警探，”他提醒道，“这些都是你的想象。”
“但我这些潜意识里的事情都是基于跟你周围人的谈话而构建起来的，不是吗？”她扭头看了一眼大厅里已经井然有序组好队的孩子们，“现在唯一能够安慰到我的就是，或许这些场面是我潜意识里夸大过后的场面。”
她身边的小路西法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但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他方才那眼是在告诉她，这不仅不是夸大，甚至还有可能是对现实的简略化。
但这种想法是毫无依据的，毕竟这只是一个梦，梦前如何，梦后依旧是如何。当大厅里的孩子们开始对对方猛下杀手时，她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她所站的位置发生了变化。现在她站在了所有孩子面前，原来她身边十三四岁的路西法已经不知所踪。
孩子的个数比刚才少了一些。稍大一点的路西法越众而出，目光似乎穿过了她，径直投向坐在前方高处的人。现在她面前的场景更像是一部电影，而非她亲身参与其中的梦境。
“我要见父亲。”路西法道，“这是不公平的，玛丽只有十岁，不应该让她学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父亲不肯回应我，”大厅前方，一个约莫二十余岁的孩子无奈道，克洛伊意识到那是阿曼纳迪尔，“在父亲回答之前，训练照常。”
路西法愤怒地攥了攥拳头，却什么也没说。
路西法站在一群人之前，此时的他大约二十余岁，样貌已经很接近她在迪莱拉案中第一次见到的路西法了。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克洛伊又一次无法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听到底下的人群在疯狂地为他呐喊。
这就是路西法提到的“反叛”，她意识到。她看着路西法作为领袖领着自己的追随者们，手持武器，向已经成为小城镇的所谓“银城”冲去。
她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所以，当她看到路西法以及抵抗的人们被制服时，并没有感到惊讶。
此时路西法经历了不必要但却惨烈无比的战斗，已然遍体鳞伤。他的右臂很明显骨折了，全身都是淤青，刀伤和刮伤。但他依旧骄傲地站在那里，无视自己兄弟们的恐吓。
可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了变化。似乎是有扇什么门开了？总之，有一对中年夫妻来到了大厅。路西法的表情松动了，她能从其中读出焦虑，期待，愤怒，但最明显的，还是恐惧。
她依旧听不到人们在说什么，呼呼的风声掩盖了一切。人群开始攒动，路西法的父亲大声说了什么，随后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一时间，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路西法的感情：震惊，恐惧，绝望。
她看到路西法扭头看向他的母亲——那是夏洛特。他似乎在希望她能够说什么，但是夏洛特扭过头去，看向一旁。
黑暗，一片黑暗。但黑暗中有一种情感疯狂地吞噬着她。她听到路西法绝望的哭声，她从未听到过他哭。但现在她耳旁的声音是那样真实，那样真实……
她从警局的衣冠镜里看自己时，发现自己就和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她出门时化了淡妆，但仍旧遮不住她眼神中的疲惫。
“早啊，克洛，”丹从她身后接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却被衣冠镜中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我做噩梦了，”她揉揉眼睛，“这噩梦就和真的一样，我睡的时间不短，但是睡后比睡前还累。”
丹绕到她面前，“你介意和我说说是关于什么的噩梦吗？”
克洛伊摇摇头，“没什么，是关于路西法的，我的大脑在迷迷糊糊中勾画出了他的过去。”她紧张地笑了笑，“很离谱。”
丹摇了摇头，“昨天特雷斯到了，他去找了路西法。”
“什么！”克洛伊张大嘴巴，“不是说好先不要让他知道吗？”
“我没有要求他去找路西法，是他自己去的。他回来后说他已经知道了路西法的身份，叫我们不要担心。”
“路西法是什么身份？”克洛伊急切地问道。千万不要是什么邪教的……
“咱们先到办公桌那里，”丹忧心地看了她一眼，“到那边说。”
克洛伊感觉自己跟着丹向前走的步子都乱了。她抿了一下唇齿间遗留的咖啡味道，欣慰于咖啡因按时起了效，没有让她今天过来以后直接睡倒在办公桌上。
“特雷斯说，他可以保证路西法跟邪教没有关联。”丹低声道，尽管他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欢喜。
“他保证？”克洛伊问道，“他怎么就能确定？”
“我不知道，克洛伊，这才是是最令人不安的一点。特雷斯不愿意和我说他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就好像他在隐藏什么一样。”
没有依据的担保，要么就是担保人受威胁了，要么就是担保人认识被担保人。
克洛伊用双手捂住脸颊，该死，原本路西法的事就已经够扑朔迷离的了，现在又夹进来一个特雷斯警官。
她想放弃了，她不想继续下去了，潜意识告诉她，她什么也挖掘不出来。但与此同时，对路西法的担忧和昨晚那个指意不明的梦又悬起了她心中的那根弦，让她没法就这么放弃。
“抱歉，克洛伊，我知道特雷斯的担保让这件事更复杂了，但是……我相信我们还是有进展的。”丹安慰道，“我会去找特雷斯……”
“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去找路西法聊呢？”克洛伊把两手一摊，脱口而出。“我不想再这样调查下去了，”她直言道，“这让我……很不舒服，好像我在窥探他的**一样。我真的不想再把他当作一个有前科的嫌疑人一样调查了，丹，我想去直接和他聊聊。”
丹低下头，良久，他才轻声道，“好。”
……好。
丹离开了她的办公桌，去处理这两天积压下的文件去了。克洛伊叹了口气，她还得工作到中午十二点。这两天调查路西法，查案没耽误，但文案工作已经堆成小山了。
克洛伊盯着自己的书桌，意识到路西法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来上班了。
她真的很怀念她办公桌旁陪伴她的那个身影。
嗯……
她被一个高大的保安拦在了光之吧外面。那位保安阴着个脸，伸手指着光之吧外面的长队。
“抱歉，小姐。假如你想要进去的话，需要先排队，然后出示邀请函。”
“你是新的雇员吗，先生？我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你。”克洛伊道，“我是克洛伊·戴克，我不是去酒吧的，我是来找路西法的。你要看我的警徽吗？”她很确定路西法已经跟每一个在光之吧的雇员都讲过她了，所以她并不担心这位保安会不让她进入。
果不其然，他的眼睛瞪大了。他张了张嘴，然后懊恼地用拳头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还好吗，先生？”
“没……没事，我只是意识到很快我的工作就会丢了。”
克洛伊皱皱眉，“路西法不会因为一位新雇员没认出我就把他开除的。”
保安慌乱地摆摆手，“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呢？”克洛伊问道，“或许我一会儿可以帮你跟他说一说？”
“晨星先生不在，”这位保安道，随后，他偏过头去充满希望地自言自语道，“但他们两个是一起走的，或许晨星先生和他也认识？”
“谁和谁一起走的？”克洛伊警觉起来，“路西法和某个人吗？”
保安扭回头来正视她，挠了挠脑袋，“抱歉，警探小姐，今天……昨天晚上我认错人了，把一位警官放进了酒吧，我还以为他是……”
“路西法是和这位警官一起离开的吗？”克洛伊问道，后背上冒出了冷汗。有人在冒充她试图接近路西法，尽管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位保安连她的性别都搞不清。
“是的……今天早上。”保安心虚地看了她一眼。
克洛伊闭闭眼，深吸一口气，“那在他们两个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肯定没有，这位保安又不是警察，除了特别明显的东西，他估计不会对周围观察得特别仔细。
“这么一想……”
克洛伊的心提了起来。
“晨星先生离开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像是病了一样，”保安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没怎么当面见过晨星先生，但他真人和现实差得真的很远，光气色就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三个星期了，除非路西法又一次自残，他不应该气色还是不好。或许伤口真的感染了？但他为什么又会跟那个男人出去？路西法很在意自己在人前的形象，他能让一个保安都注意到他在出来时气色不好，那这件事肯定已经十分紧急了。
克洛伊攥紧拳头，尽量隐藏起自己声音中的焦急，“那个陌生的男人，他长什么样？”
“呃……金发，碧眼，大概到我肩膀这么高。”保安答道，随后他问道：“我惹上麻烦了吗？警探小姐？”
“……我不知道，”克洛伊答道，“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保安摇头。
克洛伊又闭了闭眼，现在她肯定已经没办法追踪两人的行踪了，不过她可以去顶楼观察一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迹象。“我可以进去吗？”她问道，“我需要到顶楼看一下。”
“当然，当然。”保安连忙为她抬起隔离带。克洛伊弯腰钻过去。
“警……警探小姐？”保安在身后叫住她，“很抱歉，但我……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我的兄弟刚刚因为受伤住院了……”
克洛伊扭头无奈地对他笑笑，“假如没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会帮你说话的，先生。”
前提是没什么事发生，要是路西法出了什么事，这酒吧估计就都关了，何谈这位保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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