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笙本以为是深夜的月光忽然叫醒了他。
可意识刚恢复,方才的噩梦遗留下来的惊悚感就潮水般袭来,他的呻吟间伴着沉重的呼吸,抬手撩开因冷汗而贴在额头上的碎发。
他庆幸自己不记得梦的内容,也可怜自己又要度过一个不稳的寒夜。
窗帘又没有关紧吗?算了,他也想不起自己拉窗帘时在分心什么。不过一天,两天,三天,不说连续,断断续续总有快几个月像这样——窗帘没拉紧,夜深月光太过痛白,各种各样毫无逻辑的梦,掺杂在一起扰乱他的睡眠。
被框在钟里的秒针仍然平静地走着,宋敬笙在心中默默数起寂静的房间里唯一的“咔哒”声。
数的太久,他甚至有些忘了自己数到多少。他口中发出几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想来自己也就跟那秒针一样,被困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
不是卧室,而是心房。
光线渐渐暗下来,月亮似乎在天边悄悄流动了。宋敬笙留下存有余温的被窝,抄起随意搭在沙发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拧门走出了卧室。步子轻静地踏在熟悉的二楼走廊,这时其他房间,甚至稍远处的楼梯与扶手都能稍微看清。
现在也许快到凌晨了吧?他猜想,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再次回过神时,宋敬笙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走到了那间许久没人居住,但处处遍布记忆中身影的房间。
“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宋敬笙轻轻揉过跳动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关上了门。
妹妹搬走后,这间房里没剩下多少东西。
有时白天来,阳光明媚,肆意洒在她的书桌上,各种纯色的书封在照耀下显得温和惬意。也许她嫌麻烦,只带走少数纸笔,连台灯都还静静立在桌上。
她爱摆弄些漂亮可爱的摆件,书桌一角堆放着透明的防尘盒,装着她这些年从各处买回的小东西。宋敬笙曾提过要专门给她买个更大更敞亮的展示柜,她却摇摇头说哪能有那么多,几个柜子够用了。
像那些书一样,摆件就那样摆在那里,她走前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唯独叠在最顶端的防尘盒空荡的,寂寞地睡着。
这里曾被她专门留出来放宋敬笙买给她的玩偶,是一只植绒的,可以坐立的刺猬。
宋敬笙还记得他拿出这只刺玩偶时,妹妹眼中闪过惊喜的光,她说这刺猬的眼睛又黑又圆,有些傻气,就像哥哥一样……
宋敬笙不由得嗤笑一声,其实哪里像他,明明更像她。
总是困在这种回忆里可要怎么办呢?宋敬笙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无意间就推门进入了妹妹的房间,即使这里早已没有她的身影,可不管接近哪个角落,他都会情难自已地坠入回忆的漩涡,他无法控制,也只能苦笑着回到冰冷的现实。
两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说来惭愧,宋敬笙可以说对妹妹的态度是一无所知。
她难道,就没有一点想自己?如果她不在乎,那为什么她留下这么多他们的回忆,却唯独带走那只刺猬玩偶?如果她在乎,那为什么整整两年,她一次都没有主动回来找过自己……
她像是有意的,仔细的在规避,拒绝和他见面,连接触都很抗拒。即便她的态度显而易见,宋敬笙还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也许她只是需要时间。
宋敬笙有时会怀疑,他是不是早就为当初鲁莽的决定而后悔?
如果继续让妹妹和自己住在一起,继续和她朝夕相伴,继续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宋敬笙只怕——怕自己心中所感的异样并非误解……
“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记得妹妹的语调轻盈又甜蜜,记得她说话时拱起的眉梢,记得她闪烁着的睫毛下水亮的眼睛,记得她故意停顿下来,抿起嘴笑盈盈等待自己的回答。
是他主动问妹妹以后的规划,他却没有接话。
于是她眯起的眼睛舒展了些,但依旧温和地笑,添了句“嗯嗯,还有姐姐。”
他怎么会不懂她话里的试探。
那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卡在一起挤得宋敬笙的心口发闷,他想或许正是因为那时脑子不够清醒,他才会主动提出让妹妹搬出去单住的要求。
是不容置喙的要求。
他记得那一晚妹妹意外的神情和努力克制的僵硬,她强撑着硬扯了几句,最终在他那没有情感起伏的语言中妥协。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追问到底,只是独自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双手嵌入凌乱的短发里,低沉地应了句“好”。
万一……万一是自己误会了她呢?
宋敬笙蜷缩在妹妹的床上,自从他开始频繁到访妹妹的房间,他背着家里的阿姨,偷偷将原本洗净叠好在衣柜里的被单重新套起。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最初怎样在夜深人静时钻进了妹妹的被窝,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又是怎样浑身滚烫,软着步子摸回自己的房间……
阿姨竟然还是用她最喜欢的洗衣液清洗床褥,宋敬笙将脸深深埋入套着天蓝色枕套的枕头,两手交叉攥住柔软的被子抱紧自己时,鼻尖萦绕着的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让他的心再次无法呼吸。
如果当初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呢?如果妹妹只当他是可敬而又可爱的兄长,无条件信任着依赖着他,所以才对他毫无防备,毫无保留,但自己却——
那样揣测她。
被子裹得更紧了,宋敬笙不知道这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是由于胸闷还是脸埋得太深太用力。
宋敬笙蜷缩起的身体渐渐脱力,疲惫最终还是击溃了他,再次睁眼时,窗外的阳光已一束一束横打在他的脸颊上。
本来还昏沉着地大脑因为这金黄又刺眼的阳光猛然清醒,宋敬笙心下暗道不好,他该不会睡过头了吧?
他蹭的坐起,快步走向门口,先是拉开条门缝屏着气探了几眼,再轻手轻脚钻了出来。
等到宋敬笙终于洗漱完毕着装整齐地从二楼走下来,家里的阿姨刚好盛出温热的粥摆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宋敬笙没有像往常那样跟赵姨问早,反倒僵硬地踱了几步就停在餐桌前,他像是心虚般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赵姨。
“少爷您起的刚好,这粥还温着也不烫口,”赵姨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猜他昨晚是不是又没休息好,“快坐下吃早饭吧,您不是说今天还要去接小寒吗?”
因为生活作息几乎是固定的,赵姨每日都会估摸着时间提前帮他准备早饭,一年前是准备两个人的,两年前还是准备三个人的。虽说这样循规蹈矩的日子过了千百遍,宋敬笙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赵姨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他偷偷睡在妹妹房间的事情,尤其是当她提到妹妹的名字,宋敬笙简直是触电般地打了个颤。
这是不是有点太刚好了?粥刚好温热,还刚好在他下楼的时候盛到碗里……
宋敬笙拿起瓷勺朝外轻轻刮起一层一层的粥,送到嘴边时忍不住开口:“赵姨,您今早怎么没有敲门提醒我?我看现在的时间,我有点睡过头了。”还配合着歉意地微笑。
赵姨表情一变,吓得宋敬笙神经一紧,刚入口的粥差点呛出来。
没想到下一秒,她只是担忧地注视着吃饭都不利索的宋敬笙,语重心长地说:“哎……少爷,我知道你年轻,但你既要忙着打拼工作,又要顾及家里的事情,你有多辛苦,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你看你,一天比一天憔悴,身体都不如以前健康了!虽然你是你们家的老大,确实要扛起大部分责任,但是总也要为自己的身体考虑嘛……”
一口温热的粥包在嘴里,浸得宋敬笙牙床都热热的,这股温暖似乎向上爬,眼眶里异样的温热让他忘了咀嚼和吞咽。
赵姨也算看着他长大,陪着他的时日说起来比两个妹妹还要多些,她这样情真意切的担忧实在叫宋敬笙感动不已,他静静聆听着赵姨的感受,没有着急开口。
“你今早没起,我想那你就多睡会儿好了。这不还来得及去接小寒?我本想盛好粥去叫你,没想到你倒准时,舍不得多睡多久。”
赵姨的笑容那样慈爱,她看向宋敬笙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
良久,宋敬笙终于咽下口中的粥,动容地回答:“赵姨,谢谢你……”
赵姨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默默看着他,似乎又有点欲言又止。
宋敬笙不明白她那种从担忧到困惑的情感变化出自什么,她虽然已然年迈,但是个神经大条的女人,多数时候他都不懂她在想什么。
于是宋敬笙问她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赵姨迟疑了一刻,回到:“少爷你出门之前,最好再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是不是早上起的急了?”
宋敬笙疑惑地咽下最后几口粥,点头去了洗手间。
看清镜中自己的模样那刻,又痒又刺的红晕瞬间布满宋敬笙的脸颊。
他确实起的有点猛了。
头发抓的着急,一半背头一半凌乱洒在额前;好容易才扣好衬衫,结果领带没有打紧,项链一样卡在衬衫的领子下边;往后退两步继续观察时,宋敬笙发现自己穿错了裤子——本该穿熨好的西裤,他穿成了要换洗的旧裤。
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关节处泛着健康颜色的手,企图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整理一遍,白皙的皮肤在乌黑发丝的衬托下更突出几分。
忽然发现自己今早洗漱时没有回自己的床头先拿上眼镜,怪不得总感觉一层模糊盖住了他的视线,害他穿错了裤子还系歪了领带。
宋敬笙在出门前用最快的速度确保自己面貌整齐。
只不过这会儿他没有多的心思再思考这些了。
发动车子之前,他先忐忑着给妹妹打了个电话,感到心跳随着待机音越来越响时,电话拨通了。
宋敬笙紧张的忘了说话,明明这期间他也和妹妹通过不少电话。
“喂。”沉默两秒,手机里传出了妹妹的声音。
像是瞬间终于从隔离的空间冲出一般,宋敬笙赶忙应了句:“莺莺……”
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放下手机时宋敬笙的掌心早已被汗浸湿。宋寒莺没像往常一样和他客套,反而将主动权交给他,他问什么她才答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她行李很少,只用一个行李箱便搞定;她住在离家只不过一小时半车程的地方,等他到达便可直接出发。
这一路上宋敬笙强迫自己要专心开车,可刚才那通电话里妹妹的那句话却作对似的时不时在耳边响起——
所有问题都解决完后,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徐徐抛出了句:“你怎么还要亲自来接?”
钻到宋敬笙耳朵里,叫他不知所措,哑口无言。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里只剩重复响起的挂断音。
宋敬笙将车停在公寓楼前的停车位里。
当初他要求宋寒莺搬出去自己住,美其名曰“历练自己”,可也没真狠下心来让她真出去闯荡。
宋敬笙不仅在离家十分钟车程的高档小区给她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还已经交代打点好,为她在家里的公司安排了合适的岗位。
毕竟他也没真想让她在外面吃到一点苦头。
但经历过宋寒莺凌晨收拾好东西偷偷出走这件事后,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妹妹。宋寒莺独自一人来到城市的另一处,用自己攒下的钱和另一个女孩一起合租,在外面找到了自己的工作,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消失一般没有对他透露任何。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要说他不担心那都是假的。虽然妹妹嘴上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但要知道她身在何处并不是难事。
宋敬笙不止一次开着特意买的普通黑色轿车,偷偷躲在妹妹住的公寓周围,躲在妹妹工作的公司楼下,只为亲眼确认她过得还好不好。
每一次,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宋敬笙的心头就会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出现在她面前,渴望和她好好聊聊,渴望再一次和她一起生活。不过他当然不敢贸然上前,自从发生了那些事,他开始害怕,害怕妹妹会厌恶他手伸得太长,害怕他贸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只会让她更加烦躁……
他只是想保护好她。
在车上坐着缓了些许,宋敬笙才拉开车门快步踏入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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