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名秀夫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以卑鄙为卑鄙，不以高尚为高尚。他放在床头的书是《培养赢家思维》（1）。他也的确在践行着“赢家”的价值观。
在濑名看来，大哥秀夫好像天生是一个网兜，他也极好地适应了适合网兜生存的社会，他只为了兜住更多钱和更多东西而存在，人性在他身上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网兜是很少觉得痛苦的。
“你还在画漫画？”
在公寓走廊上，网兜灵活地运用他的能力，把编织网兜的线甩成了鞭子。
“是……”
濑名只觉得无力。
不过也没关系吧？反正网兜和鞭子都不会长久地存在在他生命中。
这个人来找他只是来发泄不满的吧？那么只要采取不抵抗的态度，撑到他走就好了。
“这么多年，不是也没有画出名堂吗？”
“和你无关吧。”濑名低着头，并不看他。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秀夫忽然生起气来，一把抓住了濑名的衣领，“这些压力难道不是我也在承受吗？我根本没办法和同事说我弟弟只是待在家里，画着没人看的漫画啊。这种事过了初中还有谁在做吗？而且你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成果，只是住在老家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看濑名的眼神，像看一只甲虫。
那时在濑名眼中，自己也像一个甲虫。一张网遮天蔽日地罩下来，要将他捕获。他胃里疼痛更甚，他预感到甲虫一旦被抓住，就要面对被虐杀的命运。
“这些压力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承受啊。”秀夫继续说道。
原来甲虫只是做自己的事，只是趴在树叶底下小心活着，也会给别人带来压力吗？
“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但是你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吧？”秀夫说。
其实他抱怨过很多次吧？以至于就连圣诞节和新年，濑名有时都会找借口不回父母家……
“漫画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吧？只有一事无成的人才会去画漫画吧？”
的确……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成绩。好像……忽然很难反驳了……
“我说真寺，是时候认清现实了吧？”
“你考虑过家里人吗？没有吧？”
“抱歉……”
濑名最终还是无法忍受那种重压。网兜越收越紧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已经习惯了道歉。就像父亲的期待，也是他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挽留，但是却习惯了去挽留的东西。
“道歉有什么用啊？你就只知道一味道歉，却什么改变也不去做吗？你知不知道你无所事事这件事让大家都很丢脸？！被同事问起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深泉上楼梯的脚步停住了。
这种情况，明智的做法是躲出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他和濑名的关系完全没有到可以参与对方私事的地步。
但是却有些没办法离开。
他想起一年前，在见面会上，曾有女孩告诉他，昨晚自己梦见了怪兽。
他当时脸色一变：“怪兽？他欺负你了吗？”
那张冷脸的动图第二天就火出了圈。那一天被粉丝戏称为“深泉悠妈粉变质日”。
而如今，真的有人在他面前欺负喜欢他的人了。
责任感啊……深泉叹了口气，抬手摸了下耳钉……如果他身上还有什么应该舍弃但还没舍弃的东西，那就是不必要的责任感了——魅魔是不应该对美丽之外的东西产生责任感的，责任感会减损魅魔的轻盈。
他把口罩戴好，走上了楼梯。
“我说，尽快找一份像样的工作才对吧？你这样大家都很……”秀夫还在说着什么。
“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吧？你的痛苦和他无关吧？”
深泉站在走廊一侧，微微歪着头，眼睛里还有笑意。
濑名一愣，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甲虫和网兜都消失殆尽。
深泉那张脸实在太过美丽，即使他戴着口罩，浑身气度也明显与旁人不同。甲虫和网兜都无法承受那种光芒，好像立刻……变成了粉末。
濑名忽觉胸腔里涌入一阵新鲜气息。胃没有那么痛了。那种压倒性的美丽带来一种耀眼的强权，那强权瞬间就倾覆了网兜的权力。
“深……深……啊……邻居先生？”
……邻居先生？
深泉微微皱了皱眉。
眼前这个大夏天还穿西装的男人是谁？在这个人面前，濑名就连他的名字也不愿意叫？之前每天一句“我喜欢您”，如今却装作和他并不认识吗？
深泉一直尽量对所有粉丝一视同仁，此前对濑名的喜欢并未深想，如今才真切感觉到，濑名那样喜欢他……大概在生活中，也有可能是喜欢着男性的人。
这么一想，就很容易猜到他和这个西装男的关系了。
深泉心里忽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他径直朝秀夫走去。他比秀夫高出半个头，走近了，压迫感便越来越强。
“把这些事都推到他身上，不是因为他真的伤害了你，而是因为他是你唯一可以惩罚的人吧？”
“深……啊……”在别人面前，怕给深泉带来麻烦，濑名还是不敢喊他的名字，“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的……”
“你又是谁？”秀夫看向深泉，在那种压倒般的气势面前，他后退了半步，看了看濑名，有些虚张声势道，“你是废柴的朋友吗？”
他转向濑名：“我该恭喜你吗？交到朋友了？这是无所事事的回报吗？”
深泉反手一把握住濑名的手腕，强势地将他拉到了身后。他看着秀夫，眼里一片宁静，好像只是和人聊天气，又好像眼前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付出情绪。
“只会对着他发脾气吗？每天忙碌着，就学到了这点东西？像个成年人一样站起来，独自面对竞争和恶意，不把气撒在爱你的人身上，你做不到吗？”
“你……”秀夫忽然涨红了脸。
“还有，漫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工作。是和其他所有工种一样，不断以特定的方式打磨身体和头脑，以获得更强控制力的工作。不过这一点……”他略带轻蔑地上下打量着秀夫，“我想在办公室里坐牢太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估计连打磨自身的力量也已经消失了。”
他突然发难，秀夫豪无招架之力：“你……等等，你到底是谁？”他偏过头，又看向濑名，“真寺，他是谁？”
“他……是隔壁的……”濑名吓了一跳，他好像变成机器人，机械地回答着。
深泉舌尖顶了下牙齿。
这人越过他和濑名说话？还直接叫了名字？
“我是谁吗？”深泉直接打断濑名，就势将人一搂，脸上又显出笑意来，“濑名他碰巧说过喜欢我。”
“哎？深……不……那只是……”濑名慌忙摆手，忙得像个陀螺。
秀夫脸上显出一瞬的茫然。濑名还是第一次在大哥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真寺，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秀夫冷笑一声，后退半步，转身走了。
濑名还想追上去，深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让这种人冷静一下，也不是坏事吧？”
“可是……”
深泉放松了力道，目光也温和下来：“对方不是温柔的人吧？这种时候追上去，我怕他会伤害你。”
“但……”
但总觉得深泉说的话会被误会得很严重。喜欢……什么的……本来他只是追星族而已，这样一来会被莫名其妙地理解成爱上隔壁的男人吧？
这还是应该说清楚的吧？不然他再回父母那里肯定会变成“住在奶奶的老房子里还和帅哥房客暧昧起来”的传奇人物吧？
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见濑名还望着楼梯的方向，深泉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不该这样的……他告诫着自己，寄居在他身上的魅魔是不该被情绪左右的。他所有的情绪都应该是有目的的，是一种武器。是他在调用情绪，而不是情绪控制他。可是他越这样想，烦躁却越发难以按捺了。
深泉轻轻一推，手按上濑名的肩膀，把人按在了墙上。
“濑名真寺，这是你的的全名吗？”
“是……”忽然被叫到全名，濑名几乎立正了。
深泉双手撑在他身后的墙上，将他圈了起来，目光忽然变得像审问。
“你没有来过我的见面会吧？”
“……啊？见面会？”
现在是聊见面会的时候吗？？
“如果来过的话我肯定会记住的。专辑买过吗？”
“呃……没有。”
“写真集呢？”
“好像……”濑名不确定田中给他的一大箱应援物里有没有写真集，“应该是……也没有。”
深泉看向空荡荡的走廊：“所以嘴上说着喜欢我，钱却全花在别人身上？”
“……不，那是不一样的吧？深泉先生是我最喜欢的艺人没错，但……”
“最？还喜欢着别的艺人？”
深泉又靠近了几分。濑名感觉两人之间的空气好像遭到了强有力的压缩。
“没有……”
不是……这场面怎么会忽然变得像修罗场一样的？？
“在那个人身上花过多少钱？”
“那个人……”濑名完全不明白状况了，“你是说秀夫吗？就是刚刚那个……”
秀夫。直接喊对方的名字。
深泉咬了咬牙：“对。”
“如果……算圣诞礼物的话……大概是八千块的样子……我给家人买礼物，基本都是这个预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家人。那个人已经算是他的家人？那种烂人？
“你跟我来。”
深泉忽然抓住濑名的手臂，把他拖进了门。
（1）书名是虚构的，雷属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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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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