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室，尘鞅早已没影了，周陌这才想起竟没有留过他的联系方式。
经此一役，周陌彻底在学校里出了名。微信里、□□里，之前加过没聊两句天的都过来找他问具体情况。
还有个同班的，之前听信了他室友的诋毁，把他骂了一顿伸张正义，把他微信都删了，这回又腆着脸来加他，上来就是套近乎。
“兄弟，上次是兄弟我误会你，我不是故意的，咱再加回来呗？”
周陌看着那好友申请打招呼里那两句话，嗤笑了两声。
沉冤昭雪，他却没觉得爽快。手机丁零当啷响地烦人，他索性调成静音，刚想去老尘中介找尘鞅表达感谢，手机又开始震动。
低头一看，是辅导员打来的电话。
“周陌，你还在学校吗？”
“在的傅老师。”
“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话被挂断了。
周陌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学院楼走去。
刚走到楼下，就遇上一群看热闹的同学。
“周哥！傅王八找你！”
“学弟！你可得小心，打你那人的家长来了，气势汹汹的！”
“帅哥！我们都支持你！”
周陌客气又疏离地笑笑，推开辅导员办公室的门，里面坐了一圈人。
见他突然进来，几人都看向他。辅导员傅老师拉着一张长脸：“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周陌后退两步，关上门，又敲了敲。
“傅老师。”
“这才像话。进来。”
他再次推开门。
傅老师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眼神都未曾给他一个；右手边的沙发上并排坐着的是王巍昂和另一个室友，和周陌对上了眼神，又飞快移开。
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坐在另一个室友旁边，应该是他的妈妈。
他们右手边那张沙发椅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学生花名册装模作样地看着，剃着小平头，翘着二郎腿，脚上的黑皮鞋擦得锃光瓦亮。
周陌认得他。
是王巍昂爸爸手底下的何秘书。
每次开学，都是何秘书代替王巍昂的家长把他送来的。这次被请来的不是王巍昂的爸爸。
何秘书看到周陌进来，轻轻咳了一声，换了个脚继续翘二郎腿。
傅老师好像这才发现这里多了周陌这一号人一样，扶了扶眼镜，也没让周陌坐下，劈头盖脸就问：“周陌，你知道这次事件的严重性吗？”
周陌闻言一哂。
他本来也没指望辅导员能秉公处理，傅老师全名叫傅晚博，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却是拜高踩低溜须拍马趋炎附势样样精通，学生们私底下都叫他“傅王八”。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傅王八”还能把锅扣到自己头上。
周陌冷着脸：“傅老师，我不知道。”
傅王八没想到这个下马威没有一下把周陌镇住。
但他还有后招。
他把键盘一推，手机屏幕朝上扔在桌前：“你好好看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外面发酵成什么样子了！红薯、围脖、还有校园论坛，全是这个视频！人家外面人看到了会怎么想我们学校？对我们学校、我们学院影响极差！”
周陌确实不知道那视频现在到底传播到什么程度了。
事情发生后，他就在出校门的路上应付各方发来的“慰问”消息，根本没顾上刷社交软件。
走上前拿过手机翻了翻，是红薯上某个用户发的视频的截图，正是早上王巍昂冲上来试图打周陌的画面，拍得很清晰，王巍昂凶恶的脸仿佛隔着屏幕冲了出来。
截图的时间是半个小时前，当时已经有了一万多的赞评和收藏。
把手机放回桌上，周陌迎着傅王八轻蔑的眼神：“傅老师，您不应该来问我。”
傅王八狠狠一拍桌子：“不问你问谁？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主动挑衅，巍昂怎么会莫名其妙打你？”
王巍昂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周陌转头看向王巍昂，他立刻就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不知道为何，从周陌入学进入他们宿舍以来，王巍昂总觉得他身上似乎有股森森的鬼气，特别是那双乌黑的瞳仁死死盯着你看的时候。
乌黑的眸子转向了傅王八：“傅老师，您当真不知道王巍昂打我的原因吗？”
何秘书终于放下了手里那本花名册，从金丝的平光镜后面露出两只小眼睛：“周——周陌同学对吧。”
周陌看着他，没说话。
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糟糕，像只拖着黏腻痕迹爬行的鼻涕虫。
“周陌同学，你也不用像刺猬一样，都是男人嘛，不过一些不入流的小玩笑，你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何秘书微微一笑：“你和巍昂他们又是一个宿舍的，事情闹大了你也脱不了干系不是。”
他说的是王巍昂在女生厕所安微型摄像头的事。
何秘书的手段很浅显也很有威胁。周陌若是咬着不肯放，他就把周陌一起拉下水，都是一个宿舍的，周陌怎么证明他没有参与呢？
“周同学，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今天的事情就当做同学之间的玩闹，”何秘书摊手，“我们以你的名义发布一条澄清视频，具体内容我们都帮你想好了，你只要照着念就行。如何？节目主持都当过了，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见周陌没吭声，他继续说。
“据我了解，你家里条件不好，你很小的时候爸爸就丢下你们一家逃跑了。你的妈妈，是个常年疯疯癫癫的精神病，根本不管你们兄妹俩，每次心血来潮想管你们，反而是在给你们添堵。”
“是你二叔看不下去，才出手把你和你妹妹拉扯大，但是你二叔家的条件也一般，你和你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你打工攒的吧？进入大学以来，你除了拿国家的助学金，还领了学院的资助。”
何秘书推了推毫无意义的平光镜：“周同学，吃水不忘挖井人，拿了我们公司的资助，不好翻脸不认人吧？”
周陌瞟了一眼一边坐着的傅王八，这些定是傅王八告诉何秘书的。
傅王八却好像被打了一巴掌：“看什么？你看什么？要不是我每年同意你申报，你能拿到助学金吗？多少人求我给一个名额，也就你周陌不识好歹！”
他气得伸长了脖子，搭配那全是横肉的阔背，活脱脱一个王八。
他拍桌而起，指着周陌的鼻子就骂：“要不是当年你二叔带你来新生报道的时候，拎着两袋子土豆左求右求，就你这性子，还想得到学院的赞助？”
周陌低下头，不说话。
傅王八就当他默认了：“这才像话。”
他手指在一份文件上点着：“过来，把这签了。”
那是一份承诺书，以周陌的口吻写着，自己已经认错，再不会闹事扩大相关影响。
“我不签。”
“……什么？！”
周陌重复了一遍：“傅老师，我不签。”
“你！”傅王八一噎，“你这小孩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另一个家长妈妈之前一直不说话，这时突然插嘴：“同学，有什么不能签的呢？签了大家都好的事情，你在抗拒什么？”
周陌看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王巍昂有何秘书，另一个室友有他妈妈，只有周陌是孤身一人。
他突然感到绝望。
一种熟悉的绝望。
即便这么多双眼睛，那么多视频都可以为他作证，他仍旧难以保留自己的清白。
“阿姨。”周陌的声音冷静地出奇，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能保持冷静。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您扪心自问，这份东西真的对我好吗？签了之后，整个事情就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好歹，你们甚至还可以把王巍昂他们偷拍女厕的事情也安到我的头上，你们的孩子还是乖乖仔，学院也不用再担心自己名誉受到影响，对你们来说，确实是皆大欢喜。”
“可我呢？”
周陌盯着这几个西装革履，打扮精致的家长们，又看向他的两位室友，“那我呢？”
“咳，”傅王八清了清嗓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对你也只有好处啊，你依旧可以拿学院的资助，好好上学——”
“好好上学？”周陌笑出声来，“只怕我前脚走出这间办公室，后脚就因偷拍女生厕所被学院开除吧？”
“周同学！”何秘书站起来，“我话说的不好听——”
“那你就别说了。”
被周陌抢白，何秘书也不生气：“周同学果然是聪明人。只是现在由不得你选择，你若是不愿意签，我们也一样可以找理由把你开除，再把罪名都按到你头上。但是你签了，起码我们可以保证你得到一定的赔偿。”
他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周同学，你妹妹刚上高一吧？她成绩很好，可惜只能在你家那种小地方上上当地的普高，你就不想把你妹妹接到这里来上重点高中吗？对你来说像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周陌咬紧了下嘴唇。
这番话，踩在了他的痛点上。
他确实很想好好念完书。
但若是没法好好念完了，能让妹妹接受更好的教育，也能接受。
何秘书看出周陌有些松动，继续说：“我们可以签协议，本市最好的高中随便你挑，不就是一个学籍的事情吗。而你要做的，不过是闭紧你的嘴巴。”
周陌拿起了笔。
只要签了这张纸，他的妹妹就有机会到大城市里接受最好的教育。周伊的学习成绩一向比他好，来了这里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只要签了这张纸，他周陌就和大学没有关系了。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傅王八突然指着门口嚷嚷着。
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个染着一头亮蓝色炸毛的小青年走进来，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哎哎哎你干嘛的？”傅王八被无视了非常不爽。
蓝毛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哪个是周陌啊？”
几人看向周陌。
“周陌，你哪里认识的狐朋狗友？！”傅王八嚷嚷。
“哦，你啊！”蓝毛咋咋呼呼地对着周陌摆摆手，又回头对着背后说，“段哥，你进来。”
有人客气地敲了敲门，然后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同样是一个秘书打扮的男人，只是穿着一身黑，个挺高，一进来就带来一股压迫感。
“哎你又是谁！我这是办公室，不是菜市场！”
眼看又进来一人，傅王八彻底坐不住了，刚要打电话叫保安进来赶人，却见一边的何秘书突然站起来，毕恭毕敬地：
“段秘书？您怎么在这儿？！您旁边的这位，难道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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