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想到了小勇,他想给小勇换个脑子,他想让这孩子忘记以前那些恐怖的事,重新振作起来。他是个男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勇敢点呢?!
秦甄恨铁不成钢,一想到小勇就让他心情郁卒,听董院长说本来有一对夫妇想领养他,但看他的病一直不好,也没耐心再等就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平白浪费,秦甄光着急却一点办法没有。
着急的何止秦甄,李延资也急,聊起近期很火的AI换脑他就想到荆陵。荆陵是典型的医者难自医,如果这项技术真能运用到临床上,他相信荆陵的家属一定会尝试。
太痛苦的回忆就让他忘记吧,活着的人总还是要把日子过下去的。
各怀心思的两人,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秦甄坚持要先送他回酒店,幸好离得也不远,就当饭后消食,慢慢踱步回去。
研讨会第二天一早继续,两人在会场遇见,也没多说什么各忙各的去了。午餐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梁同谨急着赶回去问他怎么安排,要不要跟自己一起。
李延资说晚点再回,想去探望一个老朋友。梁同谨看他那神情已经猜到是谁,他是知道自己师弟的,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啊。
李延资没有跟秦甄说,秦甄是个小心眼,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闹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疗养院并不在S市,而是要坐轮渡才能到达所在的高亭岛,他花了四个多小时,在晚饭前赶到了云溪疗养院。
这里远离城镇,一路都是郁郁葱葱的香樟和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缓缓和音着远处阵阵海浪。车子顺着林荫道开始爬坡,海浪声也渐渐清晰,几乎要盖过所有的声音,就连空气中草木的芬芳都被裹挟而去,只留海浪咸咸的味道。
途中秦甄打了个电话给他,问他去哪儿了,他不愿撒谎就说去看一朋友。秦甄“哦”了一声,意味不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老师路上小心,我先回学校了。”
李延资这才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后转念又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偷情没被发觉的侥幸心态,也太可笑了。
山道尽头豁然开朗,高大沉重的雕花铁门后是一座高大恢弘的文艺复兴建筑,建筑前是修剪齐整的草坪,有人在闲聊、有人在打拳,有人在围着草坪外圈的小道上跑步,还有些人在那儿侍弄花草,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一派生机盎然。
外来车辆不允许进入,李延资就下车步行,穿过大草坪时,还有人停下跟他打招呼,热情又热烈,他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但也招手微笑。
疗养院的前台大姐倒是认出了他,问他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李延资有些尴尬,只能推说工作太忙了。
“忙可不是借口呀。”大姐一边例行检查他的证件一边唠叨,“家属都以为只要定时交钱,然后把他们扔在这座岛上就万事大吉了,这里虽然风景好空气好,但他们更需要亲人的陪伴,又不是有钱就行了。还真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啊。”
李延资连声附和,他这才知道,已经很久了,荆陵的家人没有来探望过。
“他们有打过电话吗?”
“电话有什么用,他连脸都记不住更别说声音了,作孽哟。”
登记完大姐就带他上楼,穿过长长的走道,在走道尽头的第二道门前大姐轻轻敲了几下后,才刷卡打开了门,一间三十来坪的两居室里,穿着灰色毛衣米色起居裤的男人正望着窗外,对来人的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窗外头有什么吸引他。
“哎呀主任,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大姐的声音柔软了很多,还带着点刻意埋怨的小情绪,“在也不理人,这是干嘛呢?”
要是在其他环境里听到这话,李延资肯定觉得挺恶心的,但现在却盼着他能给点反应。
大姐又跟他说了好些话,全是些家长里短的东西,有些话还反反复复地叨咕,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大概说了十几分钟直到他高兴理人了才离开,将时间交给探访者。
李延资望着那背影,好几年了一直没变过,干净修长却也孤独寂寥。
“荆陵,你在看什么?”他始终不肯转过来,李延资便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一起望着窗外。
“他们修剪这一圃的月季已经好几天了,真是够笨的,要是我来干,一小时就能解决。”
花圃里的确种着月季,也的确有两三个女人在那儿,可是她们不是在修剪,而是在那儿拨弄,没人阻拦她们,可怜的月季花被打得七零八落。
李延资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我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怎么能去干这种事。”
李延资感伤不已,一个如此有天赋的主刀医师竟然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年,他有多久没碰过手术刀了?扫过房间,如果没有看护在,这里连一把剪刀都不会有。
“累不累?我们去那儿坐会儿?”李延资想去触碰他的手臂,“你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了。”
荆陵躲开了,看都没看他:“我要看那朵玫瑰开花。”
“可是,它们都已经开了。”
“你胡说,明明没开。”荆陵随手一指,李延资还是没看到,他只得戴上眼镜仔细去看,这才发觉果然有一个花骨朵藏在绿叶之下,而绿叶之上全是盛开的花。
“果然是,没想到你的视力好了很多。”李延资真心夸奖他,以前的他也是个近视眼,如今不戴眼镜也能看得清楚。
荆陵这才将目光投向他,审视后突然问:“你谁啊?”
李延资:“……”
“是小冯介绍的那个癫痫患者?还是家属?”荆陵长出一口气,“这病呢不是我的专项,我给你推荐了周医生,已经说好了,你一会儿直接去找他就行。”
李延资看着他耐心地劝说着,就像还是医生时,除了能给出专业建议外还能给到病人贴心的安慰和鼓励。
“你怎么还不去?”荆陵诧异地看着他。
“荆陵,我是李延资啊。”
“李延资?延资啊……”他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遍又一遍,身体却在一点点后退,似乎在躲着什么,看到伸向自己的手甚至发出一声浅短的惊呼。
李延资赶紧收回,站在原地举起双手:“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荆陵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眼神漂移东张西望,明显的不安与烦躁。
“我只是,只是来看看你。”李延资止不住的心痛,他的样子跟五年前一样并没有好转,一样反感自己,一样抗拒自己。
荆陵一直在试图避开他的眼睛,退无可退时跌坐在沙发上,柔软的触感像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保护壳,让他将自己蜷缩在一起,避开一切外在的侵扰。
荆陵不回答,只是埋头嘀嘀咕咕,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李延资慢慢靠近,希望能听清他说些什么。
他对李延资的靠近没任何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说,小悦救我。
小悦是谁,可不就是冯悦嘛。
他这是要让一个死人救他!
李延资顿时破防,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荆陵,我是延资啊!我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去好不好?你再也不用被关在这里了,我们可以出去逛街,对了,还可以去瑞士,你不是一直想去滑雪吗?”
荆陵:“…………”
不管他说什么,荆陵就想摆脱他,想抽回手又抽不出来,他就屏住劲又使上了蛮力,连抽带踹地抽回了手也将李延资踹了出去。
他捂着腹部难掩疼痛,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而荆陵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半晌:“是你先动手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光……”
他像个懵懂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情况,不想了解前因后果,只将责任全推出去。
“荆陵你醒醒吧,已经五年了,你还要逃避多久?”
“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身边的人呢?”
荆陵:“……”
“你难道忘记你曾经的理想,你说你要救死扶伤,让人们远离病痛,你要凭实力与时间赛跑,换更多人平安一生,你要……”
“住口!住口!你他妈的给我住口!!!”荆陵暴跳如雷,眼眶通红地冲到他面前,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李延资心如刀割,眼眶也红了:“你从小苦读,立下志向不是只为了冯悦一个人啊。”
荆陵:“……”
“你不能让一个已经故去的冯悦毁了你!”
荆陵突然面露狰狞,原本颤抖的手再无犹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谁准你提他!谁准你提他!”
李延资几乎无法呼吸,可荆陵的力气大到惊人,仿佛在面前的不是旧日情人而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李延资捶打他的手渐渐慢下来,生理性涌出的泪丝毫没有打动他,荆陵入狂,要掐死他。
要不是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安保人员,李延资恐怕性命难保。
荆陵被四个彪形大汉制服,他须发龇张,双目充血,衣衫凌乱,被制住了还张牙舞爪地瞪着他恶毒诅咒着:“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李延资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接待大姐吓坏了,在旁边帮忙顺气:“小荆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怎么会这样,太吓人了,真是太吓人了。你没事吧?”
李延资摇摇头,总算能喘口气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
大姐将他搀扶起来:“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他会怎么样?”李延资站起来是一阵眩晕,本来还想说不用,现在觉得还是得保命。
“能怎么样,关禁闭。”大姐惋惜地道,“小荆是我们这儿唯一没被关过的,哎,可惜了。”
“关禁闭会怎么样?会挨打吗?”
“如果还像刚才那样发疯就会。”
李延资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才是他太激动了,为什么要跟一个病人这样计较。
“我能住一晚吗?”
大姐面露难色,支吾道:“可以是可以,但条件不好。”
“没关系。我想等明天看看他情况如何再走。”
“哎!”大姐连连叹气,欲言又止,“行吧,我带你去。”
条件不好李延资心里已有准备,但没想到住宿地是靠近海边的一幢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灰砖居民楼,由于面朝大海,楼前没有多余的树木,只有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滩。
大姐解释说:“你别看只有这一幢楼,但楼里是通水电煤的,你晚上睡觉呢把门窗关好,基本就听不到海浪的声音了。”
“这里还有人住吗?不会今晚就我一人吧?”李延资倒也不是觉得怕,而是总觉得这幢楼有点瘆得慌。
“不是,院里的几个单身职工只要晚上不值班就住这儿。咳,都是男的不用避讳什么,你放心好了。”大姐让他晚饭在疗养院解决,晚上过来睡个觉就行,带他上三楼看了房间,简单整齐就是蒙着一层灰,不过好在抹布什么都有,被褥什么的都在柜子里,拿出来掸掸也能凑合一晚。
大姐一路都在跟他解释来这里的家属都不会留宿在疗养院中,所以也就没修招待所,李延资是第一个愿意留下的,虽然起因有点无奈,但大姐却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说不定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家属愿意留下陪陪这里的患者,院方也可以重新修葺这幢楼,或者再建个宾馆。
李延资不解地问道:“其实我可以住在荆陵原先待的房间里,其他家属也可以,这样不就不用麻烦了。”
领路大姐愣了一下,快步向前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不行啊,这不和规矩。”
“可以去说说吗?”李延资跟上问道。
“不合规矩,你要住就只能住那儿。”大姐再转头时已经没有原先的热情,板起面孔,严肃得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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