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甄走回火车站时,已经临近十点了,远处时不时地传来鞭炮声,广场上是喜庆的新年乐曲,擦肩而过的人们步履匆匆,大家都急着回去与亲人团聚,只有他,哼着歌在寒冬光影中逆风而行。
广场上有人默默看向他,像是在为这么晚还要赶路的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只有孩子好奇地问大人为什么还有人要去车站。
他听到后侧头向那孩子吹来记口哨挥了挥手,惹得那孩子面孔发烫:“这个哥哥好帅啊……”
秦甄昂首挺胸,意气风发,活生生地将寒冬腊月当作艳阳盛夏,就差在广场上跳舞高歌了。这么多年,从初中后已经没有人在乎过他了,那些说喜欢他的姑娘们,那些说你好棒的亲戚师长们全都是话语的傀儡,虚伪到令人作呕。
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个人愿意在大冬天的夜晚来找他,诚挚邀请他一起共度除夕。他是个重要的人,至少在这个人眼里他是重要的。
秦甄渴望被重视,渴望有人陪伴,虽然他表现得很无所谓,有时候还嗤笑爱喊无聊的兄弟们矫情,大谈特谈人生就是孤独之旅,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孤独是正常的,不孤独才是反人性的,一套洗脑下来把兄弟们都给整抑郁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有滋有味。
当荷尔蒙开始下降后,在广场上疯够了的秦甄这才感到有点冷,他躲进候车大厅避风雪,打开手机查看信息,李延资在两个小时之前给他来过信息,说自己马上要登机了。
来得还挺快,他猛然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指,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平静下来,回了个消息过去:“外头好冷,真想马上见到您。”
他静静地看着手机,看了好久都没动静,那一刻他知道他还在飞机上。
秦甄点开他的头像,是一张很标准的工作照,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却有种难以言表的诱惑,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的手指一一抚过,好想为他弹一首斯卡拉蒂,尽管中学后他就再也没有弹过琴了,但是今晚坐在冰冷的铁凳子上,头顶那明晃晃的灯无情地照下,如暗夜中的万花筒,让他只想第一时间送给他,送给这个有眼光的人。
忽然,手机亮了一下,一条信息进来,秦甄赶忙收起自己漫无边际的幻想,点开一下是李延资告诉他自己已经下飞机了。
秦甄琢磨着从机场到火车站的距离,等时间差不多了突然狠狠地左右开弓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动静之大引来瞩目目光,一些打瞌睡的都被惊醒了,呆滞地表情似乎在说,快让我看看是哪跑来一个神经病。
当秦甄疼得龇牙咧嘴还想再扇自己时,警察过来询问这个精神不大正常的人是否需要送医。
“哦,我没事,只是有虫子在旁边飞,我想拍掉而已。”
警察显然不信:“你拍虫子能把脸都拍肿了?”
“是真的。我只是,没想到手不知轻重,影响到别人真对不起。”秦甄意识到这样被警察盘问一会儿可能会引来麻烦,赶紧站起来道歉。
他满脸愧疚,态度诚恳,弄得警察也有些无语,可身边总有爱管闲事的热心肠煽风点火,警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证件。”
秦甄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扇自己也犯法,他虽然心里郁闷,但仍旧装得很好,不仅拿出了身份证还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警察。
“原来是A大的学生啊,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警察将验证好的证件还给他。
“等家里人来接,一会儿就回了。”秦甄笑盈盈地乖巧地答道。
“那好,乖一点啊。”警察点点头正要走,又回身对他说,“要是有虫子换个地方坐,好好的脸,现在什么样。”
“好的,谢谢您。”秦甄的长相再配上他那副乖巧的嘴脸,连旁边的热心肠都该了态度,想邀他坐过来一起聊聊天。
秦甄果断拒绝,拎起背包往厕所走去,镜子里的那张脸果然红了。不过嫌不够明显,这回他谨慎地躲进厕所隔间,又扇了自己几下,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当李延资匆匆赶到火车站时,一眼就见到那个委屈巴巴蹲在火车站门口的小可怜,他怎么还是不爱待在里面。
“你怎么又在外面?”李延资语气不大好,现在都几点了,这样蹲外头弄不好就得感冒。
“老师!”秦甄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快找到自己,抬起头时眼中蒙着一层水雾,像个离群索居的小兽。
李延资呼吸一滞,几乎无法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那张精致得有些古典感的脸颊上两个硕大的掌印清晰可见,甚至还有点红肿。
“你……”
“老师,你能拉我一下吗?”秦甄努力几次都没站起来,他的确蹲得太久,整个下半身都麻了。
李延资伸出手,当两人掌心相握时,彼此都觉得心脏一颤,一个是媚眼如丝,一个是茫然惊颤,一个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而另一个想躲想逃却仿佛被对方施了什么魔咒般,他们彼此纠缠,彼此试探,也更难将目光从彼此身上挪开。
“哎呀,真对不起,老师,您等我缓缓啊。”秦甄笑嘻嘻地打破这种牵扯,松开手靠在墙上又是踢腿甩胳膊又是嘶嘶地吸气。
李延资也暗暗松了口气,这种熟悉的、天真的少年感的气息重新回来,也让他重新回到舒适区里。
“没吃饭吧,走,现在去饱餐一顿。”
“好。”秦甄高兴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但又不放心地说,“可是,今天都这么晚了,真的能吃到饭吗?”
将近凌晨,大年夜的晚上还有哪家饭馆能开着?
就在秦甄还想不明白时,李延资已经将他带到了D市市中心最好的一家酒店式公寓,在出发前他就查到了这家公寓,付了双倍的钱定下了一间套房,又委托酒店工作人员帮帮忙采购了一堆火锅料和饺子。
秦甄连连惊叹,不止惊叹李延资在D市这个小城重新布置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新年大餐,还暗暗感慨钞能力就是爽。
在香喷喷咕嘟嘟的火锅中,在热腾腾圆滚滚的饺子里,新年的钟声敲响了,透过公寓的玻璃窗烟花在黑夜中绽放,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去,那是人们在用转瞬即逝的美好寄托世俗实实在在的愿望,秦甄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按计划他现在应该缩在姥爷家灰扑扑的筒子楼里吃着没什么人气的饺子,听着外头吵死人的鞭炮声,然后打会手游或者学点东西,然后澡也不洗袜也不脱上床睡觉……
可现在却在明亮的客厅里,落地玻璃窗不仅能俯瞰整座小城,还能收割一茬又一茬的烟花,虽然他并不觉得烟花有多美,但至少没有鞭炮那么炸耳朵,而斑斓多彩的姿态就像枪炮喷射出的火焰,带着残忍滚烫的快感……
秦甄越想越激动,但幸好理智还未失去,他强迫自己转头看向李延资,李延资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当他刚想试着深入去懂一懂时,李延资转头看向他,笑道:“秦甄同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秦甄下意识地回答他,觉得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很珍重。
他举着酒杯站起身:“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嗯,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新年,我真的,好久没这么幸福过了……”
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哽咽,这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眼眶甚至滚烫起来,害怕得无法抑制,他怕自己在外人面前脆弱且失态。
李延资觉察出不对劲,他怕看人掉眼泪,这小孩要真哭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他也站起来,举起酒杯和秦甄碰了一下,柔声说:“好了好了,新年第一天咱们不想不高兴的事,以后的每一天,如果你有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告诉我,不要怕麻烦,更不要失联,老师愿意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如果我毕业了呢?”
“也一样。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朋友不就是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嘛。”
“可是,他们说,没有一辈子的朋友。”
“有些情况下是这样,就像我们可能和小学同学就不联系了,也许是天各一方,也许是一些不可控力,但如果双方都有意愿,这份友情就算当中断了几年、几十年,终有拾回来的一天。”
秦甄抿了抿唇,喃喃地说:“可我不想断。”
李延资看出他敏感的心思,开导地说:“如果双方都很珍惜,别说几十年了,一年、一月、一天都不会断。”
秦甄继续试探着:“可老师有那么多学生啊。”
“我珍惜每一个学生,看着你们成长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秦甄“嗯”了一声,抬眼却笑道:“我敬老师。”他一饮而尽,对李延资最后的回答很不满意。
听李延资的意思,自己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不同,自己跟其他那些傻乎乎的人一样,可凭什么自己要跟那些蠢人一样呢?更可气的是,如果自己不够珍惜了,那他也不会珍惜,他们之间会和那些曾交汇过的人一样,短暂光芒,永远失去……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要高高在上,而自己必须匍匐着祈求一丝温情!
李延资哪里知道他能想得这么偏,还以为这孩子被开导好了,本来想问问他家里的情况,但又担心破坏这和谐的气氛,想着以后有机会再了解一下。
他不问不表示秦甄不会问,秦甄对他不回去过年很好奇,一个人就算没结婚总有父母吧,李延资不想多说什么,只说父母在国外,今年订票晚了,机票已经贵到离谱,等过年新年假期再找机会回去。
秦甄笑道:“老师不戴戒指是因为没结婚吗?”
李延资没想到他突然拐到这种问题上,点点头说:“是啊,还没结婚。”
“那有喜欢的人吗?”
李延资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背影。喜欢的人?有吗?算吗?
“没有。”
秦甄故作老成:“那我知道了,老师不回去是怕催婚。”
李延资哈哈一笑,坦率地承认:“有点道理。”
“像老师这么帅的,不可能没人,老师是太挑剔了?”
“也有点道理。”李延资点点头。
“那,老师喜欢什么样的?”秦甄又干掉一杯酒,就算问到出阁的问题,就当他醉了就是。
再深入下去是李延资不喜欢的领域了,他起身去拿毛巾和冰块:“你脸还有点肿,我再帮你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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