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资是个会自我检讨的人，只是晚上有点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后拿了本乏味的书看了一会，总算有点睡意了，这才摆脱失眠的困扰。
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但还是忍着没去找他，盯得太紧不是惹人烦嘛，他拿出两枚戒指的设计图，看了一会儿又塞进抽屉。
改日接上秦甄后，发觉他的状态比前两天好了很多，还带了一盒润喉糖给他，说是同学从日本带来的。
“哪个同学啊？”李延资以前是不会问的，但今晚不知怎么了，就想问问看。
秦甄叹了口气：“曾甜湉呗，给我们寝室每个人都送了一份。”
李延资笑道：“主要是想送你吧。”
秦甄拽着他的手摩挲着：“我给她回礼了，不白拿她的东西，你也别多想。”
“嗯。”这句话让李延资无比安心，他觉得自己要是再胡乱猜测就太矫情了。
秦甄问他想吃什么，李延资说火锅，还是味道浓郁的川味火锅，秦甄一闪而过的嫌弃样被李延资抓正着。
“怎么，不愿意？”
“哪能呢，高兴还来不及，我也好久没吃了。”
李延资笑了一下：“五天前还吃过，糊弄谁呢。”
“啊？呵呵呵……”秦甄尬笑，“老师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所以，以后撒谎动点脑子。”李延资推开靠过来求和的大脑袋。
“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哪知道你那么在意我，我下次一定注意。”
“注意什么？注意不再给我抓小辫？”
“注意洁身自好呀，我可是有主的人。”秦甄对人好起来那是一个难以抗拒，他虔诚地望着李延资，喵喵两声，“主人。”
李延资被他逗笑了，这几天的郁闷心情也倏忽烟消云散。
两人热热乎乎地吃了顿饭，期间秦甄电话不断，李延资抱怨：“你真是比我还忙。”
秦甄揉揉太阳穴：“小勇的病总是不见起色，愁啊。”
“我给他找了一位咨询师，过几天来的时候去聊聊，或许有些心结聊开就好了。”
秦甄点点头“嗯”了一声：“小小孩子哪那么多心结。”
“或许是他上次落水受了惊吓。”
秦甄没说话，神情难辨，只是沉默地给他夹菜给他倒饮料。
“嗨，有什么顾虑你就说说看，不要老是闷在心里。”他半开玩笑地捏捏他的脸，“别把自己也闷出问题来了。”李延资想起沈慕，那天看到他们之间倒是挺融洽的。
秦甄叹了口气：“我这几天打电话过去，小苏老师说小勇不想来，也不想吃药。”
李延资知道是上次在美术馆被吓到了，想了一下道：“过两天我要去牙市看个林场项目，顺便能去看小勇，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把他带回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秦甄见他焦虑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忍，故作轻松地道：“哟，这是要跟小苏老师一起喽。”
“你啊！”李延资宠溺地捏捏他。
秦甄抱着他手臂，突然问：“或许解开他心结的办法就是找到推他落水的人呢？”
李延资问道：“然后呢？”??“然后在孩子面前落水，再让人把落水的人拉上岸，以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李延资有点诧异。
秦甄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落水这事有的解，嗯……咱们找到人给他出气。”
李延资觉得他有些紧张，拍了拍安抚道：“先聊一下，看看小勇的症结到底在哪儿。”
“看过那么多医生，他就是不肯说。”
“慢慢来，我去跟他说说，说不定他愿意听我的。”看到秦甄着急他也心疼，但却不免疑惑，“可你去哪儿找推他落水的人呢？当时那片区域不是连监控都没有吗。”
“嗐，我去当那个落水的人不就行了。”
“你？”李延资摇头笑道，“他不会信的。”
秦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为什么不会？”
“你对他那么好，为他的事亲力亲为，你突然落水反而会吓到他的，说不定还会想去救你，你啊，别闹了。”
“……我对他不好。”
“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
李延资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那个推小勇落水的人是有多丧心病狂，一个小孩子能碍着什么事？但如果是同龄人，那就太可怕了。
“是我的错。”秦甄阻止他的安慰，“我不想听，你别安慰我了。”
一个人陷入情绪中最怕的就是拒绝交流，无论李延资再说什么，都没办法把他从这种自厌自弃的情绪中拉出来。送他回学校，他在车里抱了他很久，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家，他摇了摇头，但就是不说话。
“我像是要把你拐回家的怪叔叔。”李延资自嘲地道。
秦甄难得笑了，寻着他的唇亲了一下：“我很满意。但你也知道，明天我考试。”
“知道了，去吧。”在校偏门外做这种亲密的事，李延资还是有点不习惯。
秦甄开门离开，李延资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驾车离开，他俩都没发觉，在暗处的一个暗影已扫了好几张照片，和一串录影。
秦甄这几天不稳定的情绪让李延资很担心，出差那天右眼皮子还不停地跳，在机场打了个电话给秦甄，这小子声音听上去还挺开朗，李延资这才放心地登机。
可就在当天晚上，两人忙完一天的工作学习互道晚安后，秦甄接到小苏老师的电话，声音嘶哑说话也不利索，秦甄急了，催她，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勇没了。”
秦甄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问了一句：“什么叫没了，你们去找啊。”
小苏老师抽泣不止：“小勇落，落水了，今天早上浮出水面的……抢救了一天，没救回来……”
咚——
手机砸落。
秦甄只觉得一阵眩晕，顷刻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旁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沈慕，吓得他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我的天，你总算醒了！”沈慕见他捂着头，一脸不想要看到自己的样子，据判断这是没好啊，“你缓缓，我找医生来。”
他刚跑出去两步就想起可以按床灯，马上又折回来，此时秦甄已经开始穿鞋，甚至抖着手去拿衣服想换下病号服，只是他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栽倒。
“你要干嘛呀，别乱动，好好躺着！”
秦甄用力甩开他，哑着嗓子道：“别管。”
晚上这个点只有值班医生，诊疗大厅里全是人，根本顾不上他。
沈慕也急了：“你得听话呀，万一你过劳死了怎么办？你不能就这么跑出去！喂——”
秦甄是被急救送来的，他要走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跑他。
秦甄在免责出院单上签了字，耳边除了医生的劝说外，还有沈慕的喋喋不休，他真想一拳将人砸晕，可他现在浑身脱力连走路都费劲，脑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怎么都甩不掉。
“你到底要去哪儿啊！”沈慕哪儿放他走，只能跟着，“出什么事了你可以跟我说！”
没人回应，在耳边叫也没用，沈慕终于怒了：“你非得这样拒人千里吗？多大点事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有一个小孩因为我死了！”秦甄突然转头，双目狰狞，“满意了吗？能闭嘴了吗？”
沈慕以为自己空耳了，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惹上官司了，把人小孩打死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吓得顿时倒退两步，不过就在车来后，他毫不犹豫地跟着秦甄坐了上去。
秦甄的状态很不好，半路上还吐了，沈慕不敢再多话，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偷偷给寝室里的兄弟们发消息，理由是秦甄家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帮忙请假几天。
最早的航班是3个小时后，秦甄看了他一眼：“你不用跟着我，我没事。”
沈慕说：“我反正闲，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秦甄没再说话，办好手续后就脱力地坐在空荡的机场里，呆滞地望着前方，他甚至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这么坐着。
青苗园里一片肃穆，秦甄和沈慕直接去了殡仪馆，董院长、小苏老师还有几名工作人员在场。
董院长拍拍他道：“你来了，就送他最后一程吧。”
“他是被害死的。”秦甄木然地开口，躺着的小勇面色栩栩如生，就像睡着一般。
“不是的，我们查过监控了，是他自己跑去湖边的。”小苏老师眼眶红红的，显然已经哭了很长时间，“谁也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半夜去湖边。”
小勇生前选择浸泡在北方初秋的冷湖中，身后将自己的躯体投予火焰的炙烤下。
秦甄至始至终没敢去抱他，只是看着他被送进去，又看着他变成小小的一个盒子被交到董院长手中。
“他会被葬在哪里？”
“青苗园后面有座山，就放那儿吧。太远了，我怕他会想家。”
是啊，青苗园是他的家。
大家陆续先一步离开，董院长落在最后，车子正在前面等着她。天阴沉沉的，有雨正在酝酿。
她轻轻叹了口气，温和地看着他：“秦甄啊，你为小勇做得够多了。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他也知道，只是，他累了，想睡得久一些吧。”
本该是初秋清爽的气息，此刻秦甄只觉寒凉遍身，层层阴云后似乎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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