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支枪口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稳稳地指向窗前那个挺拔的身影。
陈璟站在那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霓虹灯的光影在他脸上缓慢地滑过,蓝的、红的,交替闪烁。
证物袋的塑料膜在他指节间发出极轻的“嚓”声,像雪片落在烧红的铁板上,瞬间就被灼出一个焦黑的洞。
那洞越烧越大,几乎要烫穿秦风的视网膜。
终于。
枪口齐刷刷抬起,保险掰开的“咔嗒”声连成一片。
秦风却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耳朵里真正轰鸣的,是十年前那个雨夜——
同样的窗口,同样的霓虹,同样的一张脸。
……
第一次见陈璟,是在雨里,也是在血里。
以至于秦风后来很多次回想,都觉得那天的雨下得极不真切。
不是倾盆,也不是瓢泼,而是一种被拉长的、细密的、像无数根冰凉针尖悬在空中的雨丝。
它们不急着落地,只在半空相互纠缠,偶尔被路灯的光晕照出银灰色的亮线,像一簇簇被冻住的蛛丝,悄悄黏在人的睫毛、领口、枪托上,甩也甩不掉。
那年他毕业一年,刚调进刑侦支队,身上还带着缉毒线下来的火药味,走路时下意识把右手肘往外侧张。
那是常年穿防弹衣、枪套磨出来的惯性。
队里老人说他眼神太凶,像刚出笼的狼崽子,于是给他配了个温和的搭档:老法医老郑,让他磨磨性子。
那天凌晨三点,老郑一个电话把他从宿舍床上拽起来。
“医学院的解剖楼,实习生割腕,现场怪得很,你来接人。”
“自杀接什么刑侦?”
“……因为割到一半,他又把止血钳给自己夹上了,还打了结。”
老郑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补了一句。
“那孩子自己报的警,说怕血溅到标本柜。”
秦风到的时候,雨比先前更细,像一张无形的湿布罩在头顶。
解剖楼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德式老楼,外墙爬满枯死的爬山虎,叶脉吸饱了水,呈现出一种**的墨绿色,手电照上去,像一排排被水泡烂的肺叶。
门口拉了一圈蓝白警戒线,但只稀稀拉拉站着两个保卫科的人,脸色比雨还青。
大厅里没开主灯,只有安全通道的绿光牌子“啪滋啪滋”闪,像一颗心律不齐的心脏。
空气里浮着福尔马林、消毒水、潮湿石灰混合出的冰冷气味,吸一口,喉咙里就像被塞进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抹布,又冷又涩。
秦风跨过警戒线时,鞋底踩到一小块黏腻的橡胶垫,发出“咕叽”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被放大。
循着微弱的手电光,他下到负一层。
解剖教室的门虚掩,门缝里漏出笔直一条白色冷光,像手术刀切开黑暗。
他推门。
“吱——”
门轴发出长而钝的呻吟。
紧接着,他看见了陈璟。
那少年。
看起来并不大。
正坐在不锈钢解剖台旁的可升降圆凳上,赤着上半身,左臂平放在台面上,右手还攥着一把五号手术刀。
手腕内侧,一条纵行切口从近端掌横纹开始,笔直划到尺骨茎突上方,边缘齐整,可见入刀时毫不犹豫。
但切口中段被一把小号止血钳夹住,钳子齿扣锁死,金属柄因为用力过度微微变形,在灯下闪出极细的银光。
血并没有流出来,而是被钳子拦腰截断,形成一条暗红、半凝固的细线,像冻住的朱砂,黏在皮肤与金属之间。
地面干净得诡异。
白瓷砖上只落了几点福尔马林,没有血泊,没有喷溅。
秦风的第一反应是“专业”。
切口选择、深度、避开桡动脉的精准,都不是普通抑郁自杀者能掌握的尺度。
第二反应是“荒唐”。
报警人、伤者、目击者是一个人,且现场自毁痕迹为零。
他站在门口,右手下意识去摸枪套,却摸到一片空。
他今天穿的便衣,枪锁在车里。
于是他开口,嗓子因为凌晨的烟哑得发苦:
“同学,玩够了没有?”
陈璟这才抬头。
秦风后来想,那一眼像什么?
像深夜你在旷野开车,远光灯突然扫到一只站在路中间的鹿。
鹿并不惊慌,只是静静看着你,黑而润的瞳孔里映出两团小小的、高速逼近的白光,像两盏即将撞碎的月亮。
陈璟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
黑得过分,以至于在惨白的无影灯下呈现出一种幽暗的钴蓝。
他睫毛上还沾着雨,或许也是汗,随着眨眼轻轻颤,像蛛丝吊着露水的末梢。
但最让秦风记住的,是眼神里那种“空”。
是麻木。
是一种近乎学术性的、对自我疼痛的冷静观察,好像他左手腕上那条裂口只是实验组里一个待统计的标本。
而他自己,不过是恰好被选中的记录者。
“警官。”
陈璟开口。
“麻烦您,给我一份笔录模板。我怕一会儿麻药起效,说糊涂了,证据链会断。”
秦风愣了两秒,笑出声。
“笔录模板?你以为这是实验报告?”
他走过去,顺手扯过一次性铺巾,垫在陈璟手臂下,低头检查止血钳。
金属齿扣咬合得极紧,像被老虎钳夹过,指皮触上去冰凉。
“再晚五分钟,桡动脉侧枝要是破了,你就真玩脱了。”
“知道。”
“知道还下刀?”
“我想测试疼痛阈值对自主记忆的影响。”
陈璟说这话时,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下去。
“也想知道,人在濒血状态下,对空间细节的观察会不会提升。”
“结论?”
“会。”
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秦风肩膀,落在远处标本柜最底层。
那里躺着一排透明有机玻璃槽,泡着整联的交感神经丛。
“我能看清第三槽福尔马林液里,有一条毛细血管没冲干净。”
“残留的血细胞在液体里沉降,0.3毫米每秒。”
秦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红。
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被解剖的不是陈璟,而是自己的错觉。
“按住他!”
老郑的嗓子在走廊里炸出一声裂帛。
秦风几乎是下意识扑上去,左膝压住陈璟锁骨,右手扣住那只还攥着手术刀的手腕。
刀尖离他颈动脉不到两指,
陈璟没有挣扎,只是睫毛颤了一下,轻轻吐出一句:“别弄皱床单,标本还在上面。”
那声音低得近乎礼貌,却叫秦风后颈的汗毛齐刷刷立起。
学院值班的副书记,脸色比瓷砖还白,嘴里反复念叨:“学生心理工作要不得半点马虎……”
下一秒,止血钳被老郑一把卸掉,血“嗤”地窜出来,细长一条,正溅在秦风左颊。
温的,比雨热。
陈璟被反剪双手,塑料约束带“咔哒”锁死,腕骨发出极轻的“咯”一声。
秦风以为自己会听到喊疼,却只听见陈璟用几乎商量的语气问:
“可以打局麻吗?皮肤张力过高,缝合容易留伤痕,像毛毛虫很丑。”
“还有那个铺巾可以给我吗?”
“为警官着想,证据链可能不能断。”
没人回答他。
保安冲进来,七手八脚把人抬上单架,束缚带又加了两条,胸口、大腿,勒进肉里。
秦风退到门口,喉结滚动,却吐不出烟。
烟盒在扑压时掉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他看见陈璟被抬过绿灯闪烁的走廊,头顶的应急灯“啪滋”一声灭了,黑暗里只剩那双眼睛,黑得发亮。
……
救护车关门的声音很闷。
老郑摘下手套,长出一口气:“割得真专业,再深两毫米就报废。”
副书记抹着汗:“这种情况必须休学,劝退,强制治疗,写报告,上报教委……”
雨忽然大了,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
秦风站在雨里,血被冲成淡粉色,顺着下巴滴到领口,晕开一朵残花。
他以为故事到此结束。
一个天才医学生因极端自残被系统筛出,从此销声匿迹,成为老刑警酒后唏嘘的怪胎。
三天后,校内通报:
“……陈璟同学因实验压力引发短暂意识障碍,已接受心理干预,现休学观察……”
秦风在食堂门口瞄到一眼,红底白字,盖着教务处大印。
而此刻,在法医中心空荡的走廊,他踹开陈璟办公室的门,看见对方手里那套染血西装时——
所有回忆像被同时按下播放键的监控屏,一帧帧重叠、放大、高清化,最终定格在解剖台上的那个少年,
以及,陈璟当时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警官,证据链别断。”
现在,证据链断了。
断在市局最核心、最安全、最不可能被突破的环节。
而握着断口的人,正是当年那个把止血钳扣死在自己动脉上的医学生。
他依旧冷静,依旧苍白,依旧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像一把被岁月磨得更锋利、却从不肯回鞘的手术刀。
秦风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炸响的声音——
像枪上膛,像门被踹开,像那年雨夜里,救护车关门时“咔哒”一声轻响。
世界在这一刻完成一个闭合的圆。
而圆心,是陈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陈璟……”
他听见自己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比那年凌晨解剖室的走廊还要沙哑——
“过来。”
秦风比陈璟大不了几岁。
而且前文说他们和顾清然都是同学,肯定不是大学同学。
留悬念,后面会填坑。[亲亲]
多说一句,有点想不到我竟然被盗文了?!
有点惊喜和惊吓?
最后:感谢读者宝宝的营养液!一定会继续加油!!!非常喜欢看到评论,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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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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