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透过口罩，带着沉闷的回音。
“看来我的出场方式，还不够让你意外。”
“陈**医，好久不见。”
陈璟没有回应这句问候。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对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上。
工厂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束中无声翻滚。
口罩被轻轻拉下。
光线昏暗，不足以照亮全部细节，但足以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是一张男性的脸。
下颌线利落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五官并不出众，却像浸过温水的玉，透着骨子里的温润。眉眼平和，眼尾略垂，瞳仁是深潭般的墨色，藏着不轻易外露的沉潜。
但左侧颧骨上方，一道浅白色的、约寸许长的陈旧疤痕，破坏了几分整体的协调，平添了几分戾气。
这张脸……
陈璟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拉斐尔。
——
就在陈璟与拉斐尔在废弃工厂对峙的同一时间，市局指挥中心的气氛已经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电子城市地图上，数个红点以市局为中心向外辐射，代表着派出的所有追捕小组。
警用频道的通讯声此起彼伏，但回报的结果无一例外——
都是未发现目标、排查无果。
“废物！一群废物！”
李振国副局长猛地将手中的文件夹摔在控制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指挥中心瞬间鸦雀无声。
他额头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
“一个戴着电子脚镣的大活人！能在我们层层布控的市中心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告诉我，他是会隐身吗？！”
技术部门负责人硬着头皮汇报：“李局，干扰器破坏了局部监控和追踪信号，那个废弃维修通道的出口位于监控盲区……”
“他显然经过周密策划，对我们的布防规律和城市死角极其了解……”
“了解？他就是我们的人。”
李卫东纪委书记冷冰冰地插话，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一个熟知我们一切手段的法医，一旦走上歧路，危害比普通的悍匪大十倍、百倍。”
李振国重重地拍着桌子。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抓捕归案！否则，民众如何看我们？上级如何看我们？！”
媒体的狂轰滥炸已经让市局焦头烂额，如果迟迟不能将陈璟抓捕，舆论的浪潮足以淹没一切。
秦风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背影僵硬。
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陈璟的证件照和一些生活抓拍，那张清俊却淡漠的脸，此刻在通缉令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刺眼。
他耳边回荡着李卫东的话。
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陈璟在审讯室里，那双清冽而坚定的眼睛，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血迹不是雷豹的”。
“秦风。”周维民局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怎么看？”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秦风身上。
他是陈璟的直属上司，也是多年的搭档，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秦风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挣扎，但眼神深处却有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清晰：
“周局，李局，李书记。陈璟的行为，严重违纪，公然挑衅司法程序，这一点，毋庸置疑，必须追捕。”
他先定了性，表明立场，这让李振国和李卫东的脸色稍缓。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在给他定罪为共犯之前，我认为，我们还需要保持谨慎。”
“谨慎？！”
李卫东眉头紧锁。
“铁证如山！他窃取关键物证，现在又畏罪潜逃！还有什么谨慎的？”
“李书记，”
秦风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所谓的铁证，是基于那套西装上的血迹与雷豹DNA吻合。但陈璟提出的疑点，我们是否应该、是否能够彻底排除？”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语气沉重：
“我了解陈璟。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他选择用这种极端方式离开，一定有一个他认为是必须的理由。”
“我请求，在全力追捕的同时，调查方向不要完全封闭。”
“至少……至少我们要搞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胡闹！”
李振国厉声打断。
“秦风！你现在是在为一个逃犯开脱吗？！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不是在为他开脱！”
秦风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我是在为真相负责！也是在为我们警队的声誉负责。”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璟真的是对的，我们现在的所有努力，都是在帮真正的凶手掩盖真相！”
“那才是最大的失职！才是对警徽最大的玷污！”
指挥中心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秦风的这番话，太过大胆，几乎是在挑战现有的结论和所有上级的权威。
周维民局长深深地看了秦风一眼，那目光深邃，难以捉摸。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一锤定音：
“追捕力度，不能减。S级通缉令继续有效。舆论管控，按计划进行。”
他的话让李振国和李卫东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他继续说道：“但是，秦风队长提出的疑问，也有其道理。DNA的疑点，技术部门立项，也作为调查线索，秘密进行复核。由秦风负责，调动权限限定A级，直接向我汇报。”
“老周！”李振国想要反对。
周维民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要抓住陈璟，也要搞清楚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两手都要抓。在最终结论出来之前，内部讨论，注意分寸。”
这已经是目前情况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既维持了表面上的高压追捕态势，安抚了内外压力，又为秦的调查留下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是！周局！”秦风立正，敬礼。
他知道，这是周维民顶着巨大压力给他争取的机会，也是给陈璟，或者说给真相的一个机会。
他转身，大步走向指挥台，拿起通讯器，声音透过电波传达到每一个追捕小组的耳中，也传达到他自己心底：
“所有单位注意！我是秦风！”
“目标陈璟，极度危险，反侦察能力极强！”
“我要你们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就在这时，技术部门的一名警员突然喊道：“秦队！有发现！”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我们尝试回溯医疗室监控失灵前最后几分钟，所有连接内部网络的设备日志记录，发现了一个异常！”
技术警员快速操作着电脑。
“在监控黑屏前大约三十秒，陈法医操作的那台主控电脑，曾向一个外部IP地址发送过一个加密的数据包，数据量很小，但速度极快！”
“能追踪到IP吗？内容能破解吗？”秦风急问。
“IP是经过多层跳转的虚拟服务器，最终指向海外，无法精确定位。加密方式非常复杂，短时间内无法破解。”
技术警员摇头。
但发送行为本身，说明他在最后时刻，可能将某些关键数据或者信息，传递了出去。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
陈璟不是单纯地逃跑。
他在逃跑前，还完成了一次信息的传递。
他传给谁？
传了什么？
“赶紧！搞清楚他传出去了什么！”李振国下令。
秦风盯着屏幕上那个无法追踪的IP地址，眼神冰冷。
他猛地想起陈璟在审讯室里说过的话——
“我相信，能设计出这个局的人，就在我们身边。”
一股寒意顺着秦风的脊椎爬升。
“报告！”
突然，赵铁柱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打断了秦风的思绪。
“城西旧工业区，发现目标活动痕迹！在一处废弃工厂内，发现了丢弃的预付费手机卡和包装，还有一些非警用规格的电子元件残骸，与医疗室发现的干扰器类似！”
秦风精神一振！
找到了！
“封锁区域！所有相邻街区设卡！无人机升空，热感应扫描！动作要快，他很可能已经转移，但走不远！”
秦风对着麦克风连续下令，语速极快。
指挥中心瞬间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效运转起来。
警笛再次撕裂夜空，更多的警力如同潮水般涌向城西。
秦风抓起自己的配枪和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李振国问道。
“前线。”秦风头也不回，“我要亲自把他带回来。”
在他被灭口之前，或者在他彻底坠入深渊之前……
把他带回来！
活着的，能开口说话的，带回来！
我要亲口问他，这一切，到底他妈的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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