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
城市浸泡在一种粘稠的潮湿里。
刑侦支队里,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沉闷。秦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烟灰缸又一次堆成了小山。
老式放映机和润滑剂的线索像断头的蜻蜓,徒劳地扑腾几下后,僵死在水面上。技术队对那未知清洁剂的分析依旧毫无进展。
而李亦鸣,请了病假。据说高烧不退,胡言乱语。
没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除了陈璟。
他坐在法医中心的办公室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将一份关于近期几起无关案件的微量物证分析报告归档。
动作流畅,神情专注,仿佛昨夜那个在电梯井上方投下音乐盒的阴影与他毫无干系。
【目标李亦鸣精神屏障已瓦解,深度暗示植入成功。当前状态:高度敏感,易受引导。】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意识深处回响。
陈璟端起手边的水杯,水温恰到好处。
他需要李亦鸣这块诱饵动起来,去触碰孙厚德那条看似干涸、实则暗藏汹涌的暗河。
时机需要精准。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物证科。
“老王,我陈璟。上次那个未知清洁剂的成分,有没有可能不是工业产品,而是手工调配的?”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手工调配?这理论上可能,但难度很大,需要很专业的化学知识和特定的原材料。”
“嗯,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陈璟语气平和,
“另外,孙厚德老师傅那边,还有别的线索吗?他当年在机械厂,接触的应该不止是润滑剂吧?”
“老孙头?问过一次后就联系不上了,家里没人,电话也不接,怪得很。”
“联系不上?”陈璟微微蹙眉,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担忧。
“老人家独居,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要不要请辖区派出所的同事上门看看?”
“呃……应该不至于吧,可能就是出门走亲戚了?”
“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毕竟是我们找他问过话。”陈璟坚持,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行吧,我跟秦队说一声,让他安排人去看看。”
挂断电话,陈璟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他调出了内部系统里孙厚德的档案,寥寥几行,乏善可陈。
但他的手指,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备注栏上轻轻一点。
孙厚德有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位于城西老工业区边缘的仓库地址,那是当年机械厂分配给他的临时储物点,厂子倒闭后似乎就一直荒废着。
一个躲避起来的、心怀恐惧的老人,会去哪里?
---
与此同时,李亦鸣的单身宿舍。
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他蜷缩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蒙住头,但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黑暗中,那叮咚作响的《生日快乐歌》旋律和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
“叛徒……审判日……”
那些词语在他脑子里尖叫。
他完了。
“救赎者”不会放过他。
自首?或许能暂时活命,但然后呢?牢狱之灾?
不,他宁愿死!
可“救赎者”会让他轻易死吗?刘老四的死状在他眼前晃动。
极度的恐惧催生出一种畸形的侥幸——如果……
如果他能为“救赎者”做点什么,如果他能证明自己还有用……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对,线索!
他需要找到“救赎者”想要的线索!
将功赎罪!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不正常的光。他是警察,他有权限!他能查到别人查不到的东西!
孙厚德!那个老机械厂的退休工人!
陈老师似乎很关注他!物证科也在找他!
找到孙厚德!他一定知道什么!
李亦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扑到电脑前,开机,登录内部系统。
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输错密码。
他搜索孙厚德的名字,调取所有关联信息。住址、亲属、社会关系……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废弃的仓库地址上。
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孙厚德在那里!
必须去!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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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老工业区,废弃多年。
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厂房窗户破碎,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
雨水冲刷着墙壁上斑驳的标语,空气里是铁锈、化工废料和腐烂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亦鸣把车停在远处,徒步走进这片被时代遗忘的废墟。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但他浑然不觉,只有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恐惧驱使着他前进。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那个仓库。一栋低矮的红砖建筑,大门上挂着的铁锁早已锈死,但旁边一扇小侧门的挂锁却有被近期撬动过的痕迹。
李亦鸣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只有雨声。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铁皮侧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味、机油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化学试剂气味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眩晕。
仓库内部空间很大,但堆满了杂物和废弃的机器零件,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他摸索着向前,脚下不时踢到空罐子或金属零件,发出哐当的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回音,吓得他浑身一颤。
在仓库最深处,一堆覆盖着帆布的物体旁边,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孙厚德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正对着一个打开的木箱,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低语。
“孙……孙师傅?”李亦鸣声音干涩地开口。
那身影猛地一僵,缓缓回过头。
是孙厚德。
但他此刻的样子让李亦鸣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双眼赤红,脸上满是泪水和污渍,表情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恐惧。
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个小小的、棕色的玻璃试剂瓶,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已经泛黄破损,但还能隐约看到“JX-7专用清洗剂”的字样!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孙厚德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敌意和惊慌。
“我……我是警察……”
李亦鸣慌忙掏出证件,但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孙师傅,你别怕,我只是想问问关于那种润滑剂和清洗剂的事……”
“滚!滚出去!”
孙厚德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将试剂瓶死死护在怀里,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找我!那些脏东西,那些东西会害死所有人!”
他的状态极不正常,眼神涣散,充满血丝。
李亦鸣被他吓得后退一步,但想到“救赎者”,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又强行鼓起勇气:“孙师傅,你冷静点!是不是有人逼你?是不是‘救赎者’?你告诉我,我能帮你!”
“救赎者?”
孙厚德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他猛地指向仓库另一个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用厚重防雨布盖着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是他!是他回来了!他拿走了他的‘玩具’!他要用它们……他要用它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李亦鸣,然后猛地转身,抱着那个试剂瓶,踉踉跄跄地朝着仓库深处跑去,瞬间消失在堆积如山的杂物阴影里。
“孙师傅!你别跑!”李亦鸣急忙追上去。
但他刚跑出几步,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细线。
“咔。”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
紧接着,从他头顶上方,一个原本悬吊在半空的、覆盖着油布的沉重物体,猛地坠落下来!
呼——!
带着一股恶风,直砸他的头顶!
李亦鸣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向旁边扑倒!
“轰!!”
重物擦着他的身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溅起漫天灰尘。那是一个废弃的汽车发动机。
李亦鸣瘫软在地,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冷汗瞬间湿透全身。
他惊恐地抬头,望向孙厚德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和死寂。
而在他刚才站立位置的不远处,那个被孙厚德指过的角落,覆盖着“玩具”的厚重防雨布,因为刚才的震动,滑落了一角。
露出下面,一台锈迹斑斑、但结构明显不同于普通放映机的,大型金属装置的局部。
那装置的某些齿轮和传动杆上,似乎还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可疑痕迹。
李亦鸣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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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中心。
一条新的系统信息:
【诱饵已触发警戒装置。目标孙厚德反应激烈,确认其藏匿点存有疑似‘救赎者’相关历史器械及JX-7专用清洗剂。仓库位置初步暴露。】
陈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端起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
味道有些涩。
孙厚德的恐惧,比他预想的还要深邃。
那仓库里藏着的,恐怕不只是几台旧机器。
他放下水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该去验收一下“诱饵”的成果,顺便,安抚一下那位受惊过度的老师傅了。
毕竟,一个合格的“救赎者”,也需要有人来见证,并传递恐惧。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但空气中的湿冷,却愈发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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