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楚慕在皇后宫中偶遇陈美人鼓上起舞的事便如飓风一般传遍了宫中大大小小的角落。就连宫中的小宫女和小太监都在窃窃私语。
楚慕更是在其后的三天里，连续召了陈美人侍寝，甚至第三天召寝时，将陈美人留宿紫宸宫。除此之外，皇帝还另赏下了许多东西，一箱箱的东西流水一般地往锦绣宫抬。此等盛景较红袖受宠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宫中之人都笑言，曹美人还未承宠便要失宠了。
其他妃嫔更是带着些许羡慕、些许嫉妒，纷纷前往锦绣宫拜会陈美人。锦绣宫一时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红袖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依旧不紧不慢地在房中看书写字，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绿翘反而气不过，一边给红袖磨墨，一边愤愤不平，“小主，您倒是沉得住气，歇了这么些天，却被那陈美人给抢了先机了。”
红袖气定神闲地停笔，抬头看向绿翘，“沉不住气又能怎样，跑去紫宸宫将陛下生抢回来？”
绿翘被红袖说得噗嗤一笑，“生抢那自然是不行的，又不是穆桂英抢杨宗保。”
红袖笑道，“你知道就好。”
绿翘到底年轻，疑惑道，“小主，我这些天一直心存疑惑，陛下前段时间不是因小主你救了姜嫔娘娘的事而对你大加赞许么？为何忽然说冷就冷下了。”
红袖垂眸，微微叹了口气，“君心难测，我猜，是因为我救姜嫔暴露了我水性极好，陛下疑心我与他初遇时落水是有人刻意安排。更疑心我待他是虚情假意。我将那副初夏消暑图送给他那晚，称病不出，确实存了试探之意。”
绿翘低声道，“试探陛下待你有了几分心意？”
红袖点了点头，“你要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在得到一个女人之前对女人的追逐的过程，才是最能勾起他兴趣的。之前付出得越多，之后对这个女人维持的兴趣也就越久。”
绿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驭夫之术，忍不住啧啧称奇，“小主，你也不过比我大两三岁罢了，为何却那么懂男人的心理？”
红袖沉默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道，“因为我经历了你没经历过的东西，这种东西，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去经历。”
绿翘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红袖笑了笑，一边继续低头写字一边道，“古来君王都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更何况宫中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不过，我倒真是佩服郭皇后，真真是端方大气，一个李美人被关入了冷宫，马上便献上了一个陈美人。”顿了顿，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道，“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绿翘道，“奴婢有些疑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里没有旁人，想问就问罢。”
“小主，您说皇后娘娘她爱不爱陛下？若是爱，怎么会将一个又一个女人送至心爱的男人身边？”
“绿翘，你不懂，到了皇后那个位置，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都系于她身。她可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妻，也不只是一个皇后，更多的是一个权谋者。她所图谋的可不只是一个男人的爱，而是权利的稳固和家族的根本利益。”
绿翘似懂非懂，“这，原来如此……可是位高权重者便能泯灭感情吗？”
红袖笑了笑，“你不用懂这些，这些东西都太过残酷，我倒是想着过些年为你寻一个人品贵重，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嫁出宫去，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好？”
绿翘被调笑地羞红了脸，“小主尽会取笑我。谁要嫁人啦。”
红袖搁下笔，状似随意道，“好了，你去准备一些礼物，咱们该去拜会拜会如日中天的陈美人了。”
“是，小主。”
***
红袖扶着绿翘的手才刚行至锦绣宫采英殿的门口，便见陈佳凝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一口一个姐姐地唤着，“曹姐姐，快进来坐，碧玉，上茶。”
陈佳凝受宠后，连装扮都更华贵了些，只见她穿着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金边的花纹，头上插着一支金镶玉的步摇，随着她的脚步，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
红袖扫视了一眼采英殿，发现这里添置了不少金贵的摆件，就连桌椅都焕然一新，换上了梨花木的茶几和座椅。
“陈妹妹这里仿佛很不一样了呢，瞧瞧这些新置的东西，都是顶顶名贵的。”红袖端着茶抿了一口，“这可是上好的黄山毛峰？”
“曹姐姐好灵的舌头。”陈佳凝笑道，“这是陛下赏赐的。”
“瞧瞧妹妹如今更是容光焕发，秀色可餐。”红袖笑道，“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姐姐如何说的？我当时就说妹妹生得如此貌美，日后承宠的日子多着呢，这不被我言中了？”
陈佳凝被说得低眉含羞，“姐姐说什么呢。”
红袖抿嘴一笑，“妹妹不用害羞，宫中多少姐妹日夜盼着陛下垂怜，妹妹能获陛下恩宠是极荣耀的事。”
陈佳凝瞥了一眼红袖，试探性地道，“曹姐姐不会怪妹妹吧？”
红袖略显惊讶地看着陈佳凝，含笑道，“陈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妹妹得宠，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着又握了握她的手，“咱们总归心是在一处的。”
陈佳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之后便越发漾开，浅浅的梨涡仿佛漾满了春风，“这是自然。”
红袖心内却只觉悲凉，如今佳凝通过皇后承宠，更加佐证了姜嫔落水一事有极大可能是佳凝有意为之。
郭皇后现在只把她曹红袖当成一枚棋子，而且是一枚心怀戒备不可全然信任的棋子。
可是，入了这吃人的深宫，就连单纯良善如佳凝都变了，变得如此陌生又可怕。
两人坐着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红袖便起身告辞了。陈佳凝极妥帖地直将她送至了锦绣宫门口。
红袖握了握陈佳凝的手，意味深长地道，“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事不能太着急去做，否则只怕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陈佳凝只笑着道，“姐姐所言，妹妹受教了。”
红袖深深地凝望了陈佳凝一眼，扶着绿翘的手，慢慢转身，心内却尽是深深的担忧，但愿佳凝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她心计到底不深，跟在皇后身边，总归要吃大亏的。
奈何如今，佳凝并不知她是谢清荷，也许还在心里将她视为敌人，表姐妹之间变成如此，也是无奈。红袖叹了口气，对于佳凝，她也只能暗暗相助了。
***
过了几日，红袖的风寒终于彻底痊愈，几经波折，内务府终于将她的绿头牌准备好了，与其他妃嫔的绿头牌搁在了一起。
宫中众妃嫔都如看戏一般在等着看陛下是否会翻红袖的牌子。
然而，一日，两日，三日，甚至五日都过去了，陛下去了皇后那里，张贵妃那里，陈美人那里，就是没去红袖那里。
众妃嫔私底下流言纷纷，红袖倒是没有丝毫变化，对众妃嫔的冷嘲热讽刺也无任何反应，仿佛并不甚在意这些，态度依旧恭谨而谦卑，早早地候在紫鸾宫等着为皇后请安。
这日一大早，红袖进了紫鸾宫照例拿着一把透明的牛角梳帮郭皇后梳妆，仔细地梳着她乌黑的发。
郭皇后看着镜中的红袖，一边雍容地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镜子中红袖的表情，“最近陈美人似乎很受宠。连着七八日都有三四日歇在她的采英殿。”
红袖低眉顺眼地帮郭皇后梳头，表情一丝也未变化，只应了一句，“是，陈美人出身优良，容貌秀美，风姿绰约，宫中人都说陈美人受宠不过是早晚的事。”
“话虽如此，不过你就不会不甘心？”郭皇后试探道。
红袖忙放下梳子，跪下道，“臣妾不敢，臣妾出身卑微，能破格封为美人已是臣妾此生的福气，怎敢奢求其他。”
郭皇后笑了笑，“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
红袖起身，继续帮郭皇后梳发。
郭皇后继续道，“陛下富有四海，宫中妃嫔如今也不少，难免贪新忘旧，你放心，我自会为你绸缪的。”
贪新忘旧？的确如此，从红袖今年入宫三月入宫算起，这宫中得宠的已从姜嫔换到了陈美人，只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倒从未见陛下特别钟爱哪位妃子。
正所谓，得宠容易固宠难。
“皇后娘娘……臣妾……”红袖说着，眼眶一红，已然感动得哽咽难言。
郭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宽心，陛下不会那么快将你抛诸脑后的。”
红袖自然丝毫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低声道，“娘娘待臣妾恩重如山，臣妾别无他想，只想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郭皇后嘴角往上勾起一丝弧度，“怎么这般故步自封，你既已不是宫女，做了陛下的美人，自然也该多为陛下着想。”
“是，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红袖温顺道。
“嗯。”郭皇后满意地点点头。
***
因姜嫔有孕，楚慕每隔几天便会来姜嫔的汀兰殿坐坐，陪着姜嫔一同用膳闲聊。
经柳太医嘱咐，御膳房专门为姜嫔定制了特别的餐食，餐食以清淡为主，每日早上要空腹吃一小盏金丝燕窝，平日更有吐鲁番进贡过来的许多新鲜水果。
这日上午，姜嫔的贴身大宫女玉莹至含春殿请红袖，“我家主子说，请曹美人小主一同用午膳。”
红袖笑道，“好，我过会儿就去。”
玉莹含笑回道，“好，我这便回我家主子去。”
至午时，红袖换了一身素静的绿烟纱碧霞罗，下身是一件淡绿色的百褶裙，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
秋月看着镜中的红袖，笑道，“小主这一身清新的打扮，更衬得您花容月貌，美艳无双。”
红袖道，“脸上不要涂胭脂了，就素着去罢，姜嫔娘娘也不是外人。”
“是。”秋月点头应道。
红袖皮肤极白，肌肤细腻，即使不涂胭脂也丝毫不影响美貌，反而显出一丝天然去雕饰的清纯。
红袖扶着绿翘的手行至汀兰殿。红袖屈膝行了礼，“姜嫔姐姐如今脸色好了许多。”
许是这段时间休息得好，姜嫔脸色不复当初那般惨白，只见丝丝红润，人也丰腴了不少。
“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自然脸色好些。”姜嫔笑道。
红袖见梨花木的长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枣木烤鸭，宝鼎羊肉，香卤猪耳根，酸汤银鳕鱼，雪花蒸羊肚菌，水煮奶白菜，松花糯米饼等菜，每样菜份量都不大，摆在金丝碧玉碗中，显得十分精致。
“托姐姐的福，能品上这许多精致的菜肴。”
“我们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姜嫔笑着引了红袖坐下，“御膳房每日总送这么多菜来，我一个人用膳也无聊，不如同妹妹一起，也好说话解闷儿。”
小宫女端了铜盆过来给两人洗手，又端了含盐的茶水来给两人漱口。
红袖扫了一眼姜嫔那边放着的一小碟辣椒，心领神会地道，“姐姐最近喜食辣？”
“正是呢。”姜嫔道，“也不知怎么，近来总喜欢吃辣，吃什么都要加一些辣才觉好吃。”
“嗯，总归有孕会改一些口味的。”红袖顿了顿道，“我母亲说，怀我的时候便爱吃辣。”
姜嫔含笑道，“正是呢，我以前也只爱吃甜的，没曾想有孕了却并不爱吃了。”
两人正一边用膳，一边说着闲话，忽而汀兰殿外有人走近，远远地听见有太监唱喝，“皇上驾到。”
红袖闻言忙站起身，低声道，“姐姐，既然陛下来了，我这就避入后门罢。”
姜嫔摁住了红袖的手，微笑道，“妹妹稍坐，陛下来了，不是正好么。”
红袖立刻明白了姜嫔的用意，她如今不能承宠，在这后宫中更需要人帮衬，便想帮着红袖创造机会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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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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