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棠居的重乐眨眼便踏至一腥红火热之所,周身数米皆是迷障,然而头顶却是一片蔚蓝,蓝中带光,时不时地发出“滋滋”的声响,俨然一片摇摇欲坠的雷海。
重乐衣袖一挥将迷障清扫,望向了角落里狼狈半靠之人。
云桥勾起眼皮扫向重乐,他的衣衫无一处完好,浑身上下被劈得黑里透焦,不似活人。
此处乃昭云阙刑法所——问阙。
问阙为一七层高塔,从一至七刑法皆不相同,难度递增,云桥被囚于三层雷劫之所,又有空间阵法加持,外界一天,他被劈七日。
重乐缓步走去,云桥强撑着身子,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哟,好师侄儿。”
重乐半蹲下,看着眼前这黑不溜秋的物什儿,罕见的收了暴戾,淡声道:“云楚之的命牌是不是在你这儿。”
云桥笑容一僵,阴阳怪气:“…瞧这惊雷蠢蠢欲动,它可不认主,建议您有多远滚多远,可别劈着你万金之躯。”
“给我。”
“不、可、能。”
重乐眯了眯眼,一直闭眼的头冠鬼目突然怒张,虎视眈眈。
两人僵持不下,突然重乐轻声一笑,如冰雪消融,他无所谓地说:“那便不给,不过七层问阙裁魂还需师伯以魂为引才能开启,可愿帮帮我?”
云桥脸色一变,思绪在心中一转,就立马想明白了重乐准备做什么。
问阙七层名裁魂,是昭云阙最严酷的刑法,将人魂识引入七层,受碎魂折磨,或是用灵火烤炙,或是以灵力撕扯,不断将灵魂撕碎又重组,直到把人搞废为止,痛苦是这雷劫千万倍不止。
可这玩意儿本就是对付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夺舍之人,十多年没有开启过了,难道……
云桥一把揪过重乐衣领,咬牙切齿:“你要做什么!”
重乐抬指便把他拂了下去:“师伯既已心知肚明,何必再问,你出手就好,乐儿可不愿看师伯继续受苦,心疼得紧。”
“重乐!你个畜生!你是想他死!”
“嗤。”重乐见他依旧固执,也不再勉强,迤迤然起身道,“我巴不得他求死不能,又怎会舍得他死。”
他顿了顿:“也罢,本就不是来跟你打商量。”
云桥挣扎起身:“你!”
话音未落,重乐便一把将他拎起,云桥只觉眼前景致瞬息变换,刚才还在熔炉,而今又像是到了冰川,冷气扑面而来激得他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就被重乐一把扔了出去,云桥痛哼一声,身子重重摔在参差刺骨的冰面上,宛如冷刃割过,狼狈滑行之处皆是血痕。
云桥手指扣在冰面上想要卸力,然而下一秒就猛地撞上冰壁,一口鲜血大喷出来,撞得七荤八素疼得龇牙咧嘴。
“小…畜生…”要不是并非凡胎,重乐这一下就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云桥痛苦地抬起眼皮,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远处棠枝依旧繁盛,只是周身数米空间却被冰雪覆盖,像是一处冰池。冷气仿佛窜入了骨髓,不过数十秒,云桥就被冻得发颤。
这里是棠居。
云桥抬首往重乐看去,还留了几丝气力阴阳怪气,“怎么,准备亲自动手了?”
他倔强地撑起身子,说得断断续续:“瞧你,还是只会些逼迫法子,来嘛,尽管来,趁着我还能勉强喘两口气,定如你意。”
重乐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泛着幽光:“逼迫法子?也对,谁叫他云楚之教得好。”
接着微抬起下巴向着云桥身后示意到,意味深长地说:“叙叙旧吧,师伯。”
云桥身子一僵,心头警钟炸响,他顺着重乐的视线转过头去——
霎时间天灵盖像是被人狠锤一下,痛得他眼前发昏。
身后哪里是什么冰壁,俨然一尊即将破裂的躯体。
云桥双目瞪大,喉间似困兽低泣,发出破碎声响:“师……”
云楚之低垂着眼眸,安详得像个死人。原本身上附着着一层冰壳,却因为云桥猛烈的撞击尽数破碎,然而那冰并未脱落,反而像细碎的血蛊一样咬进云楚之的身体,满脸,满身,无一滴鲜血掉落,血肉连同灵魂都彻底死寂。
那般完美的身体,此刻骇得不像个人。
云桥浑身战栗,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抖着双臂不敢触碰,他害怕眼前之人一碰就要碎掉。
他几乎失语。
重乐见好不收,继续出声:“无他,仙尊大人清高得很,给他快活不干,非要一心寻死,那我也只能遂了他的愿。”
“不过我很快又后了悔,只是下手没个轻重弄了他个半死不活。”他懒洋洋的,像是在说自己弄洒了一杯茶水,“看样子是怨我了,沉了魂识迟迟不愿醒来,长此以往必将长眠,师伯,你说救还是不救?”
云桥又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他咬了咬牙,嗓音嘶哑:“说。”
重乐笑了笑:“看样子师伯是打算救人,那我来教教你,怎么救。”
他抬手去了冰壳,打碎了云楚之身上的冰锥,看着云桥将人接住后才慢悠悠开口:“问阙裁魂,想必师伯比我清楚它的能力,届时引出仙尊魂魄轻而易举,他不想醒也得醒,只是裁魂一开不碎魂不收势,仙尊必得吃些苦头,再说了,师伯不是怀疑他遭人夺舍吗,眼下可是一个确认的好机会。”
云桥紧紧地盯着他,不见情绪。
重乐摇了摇手指:“或者,炼圣傀,念在往日情分,我可留得他神魂,也好让你们师兄弟常相聚。”
他说得轻描淡写,“师伯,你看如何?”
云桥没有回应,折身将云楚之抱出清池,轻拂去他脸上碎霜,过了许久才回道:“你给我选择了吗。”
重乐说的对,他不是来跟自己打商量的。
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救人,偏偏要以此逼迫,无非是想让人进那七层受些折磨罢了。
重乐笑着,意有所指:“师伯,这等好滋味,不就该一起享受吗。”
“谁叫师尊狠心,知道我心疼他,动不动就跟我寻死觅活,乐儿就只能将计就计了。”他抬手将周围冰霜尽数撤去,意有所指道,“所以师伯,是他在逼你啊,以死相逼。”
***
重乐此刻正在昭云阙神陵。
也是昭云阙建成千百年来的墓园,其中皆是些因故陨落的大能,位于山后独立开辟的空间内,一眼望不到头。
重乐面无表情的抱臂倚靠在结界边缘,东诗妙战战兢兢地操纵着数十把灵剑不断地翻动着灵棺,有些被强悍灵力阻拦无法窥探,而有些则长驱直入。
她眼皮直抖,毕竟这是在刨人祖坟。
显然她的主子十分不高兴,不然也不会叫她一个大乘器修来做这档子缺德事。
还不知道他到底在找什么。
翻找了近百口灵棺,重乐才兴致缺缺地出声:“好了。”
东诗妙立马收手,看着惨不忍睹的神陵终究还是没忍住:“尊上,您找什么呢?”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重乐罕见的没有面露不耐,反而沉思了片刻后回道:“华阳仙尊。”
“华阳…华阳仙尊?”
感情她主子还真是来刨祖坟的。
华阳仙尊乃卓音仙尊云楚之的师父,也是重乐的师祖,是下修界古往今来的唯一真圣,也是修真界遗臭万年的大魔头,以仙尊之名行妖魔之事,疯魔之时覆灭了人间界数十座城池,还搅得山河动乱,破了封魔结界,甚至在中天大开杀戒,杀了四域所有半圣,集所有半圣之魂封印中天,给上下修界上了一层桎梏,让此后所有半圣都难以飞升,导致下修界灵气凋敝,几十年才得以出一位大能。
总之坏事做绝,最后力竭被爱徒云楚之亲斩于剑下,自此云楚之剑道改修无情音道,接手昭云。
一段被修真界不敢提起的往事,而后云楚之性情大变,也被人暗戳戳说过不愧师承华阳,但无人敢大声吆喝,往事创伤让他们只敢缄口装傻。
东诗妙分外疑惑,华阳仙尊陨落已久,云楚之大义灭亲毫不手软,死得透透的,重乐找华阳作甚?
重乐自然看出了她的不解,但也懒得解释,不耐道:“滚吧。”
东诗妙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拍了拍手应了声好,便摇着腰肢出了界。
重乐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轻言道:“不在这里……”
【自然不在,若真如你所想,那小子是被华阳夺舍,你此刻已成一滩血肉。】
【这说不通,小子,你这招实在冒进,破坏了他的灵魂你又该如何补偿。】
【尽快炼制,别忘了对我们的承诺。】
……
冒进,他管什么冒进,他只要结果。
十恶言云楚之【魂魄完整了】
修仙者自天元境便魂魄归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后夺舍之人无法继承道心,因为夺舍需得摧毁原身魂魄,而道心亦毁。
只有夺舍之人,才会因神魂不融躯壳,而显现出魂魄不整来,也必将损失修为,一生难以精进。
十恶说那人从未变过,可为何之前又会魂魄不整?可若是夺舍,这世间又有谁能夺舍半圣?还不毁道心?
怕是只有真圣华阳。
那一瞬间重乐脑中思绪翻腾,明明道心稳固大道已成,明明一切都在告诉他那人没有变过,可偏偏出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蹊跷,就叫他心神不稳。
【若你想要求证云楚之被夺舍,便是接受他已经死亡,难不成你宁愿他死掉吗?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浪费时间。】
十恶语气不耐,重乐已然让他们等得心急如焚。
“是。”他宁愿去揣测这世间比半圣更强大的存在,想到那真圣华阳,想到尸首也或许还在这昭云,就可笑的跑来求证。
“我宁愿他死了。”
重乐挥手将灵棺归位,既然蹊跷,那便裁魂看看,既然无情大道已成,那便毁了他的道心。
……
另一头。
云桥替云楚之着好衣裳,小心的避开满身伤痕,可那伤痕密密麻麻的像一张大网,将他捆住缠住,呼吸不能。
他不敢碰也不敢看了,终于显露出玩世不恭面皮下最真实的痛楚。
“晚书,是师兄没用,从小就是这样,师兄是最没用的那个,只能看着你被欺负,你说是不是。”
他近乎机械的自言自语着,连灵魂都呆滞了,突然,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背上一片冰凉,接着一股微弱但纯净无比的灵力灌入身体。
他嘴唇微张,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云楚之双眸半睁着,明明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是固执地勾着他的手,微弱灵力探向云桥体内的封印。
云桥感受到了灵力桎梏中的一道极小的破裂,也听见了云楚之虚弱的叹声:“师兄,走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