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的伤已经不痛了，齐温雪将新的纱布轻轻围在楚袖颈上，叮嘱道：“近三日，万万不可沾水，否则可是要留印子的。”
没有生出炎症，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件足以让人高兴的事。
楚袖弯了弯嘴角，刚想调侃几句齐温雪低眉顺眼、含羞带怯的样子，第二个好消息就递到了她的面前：
“你说，第二个内鬼已经抓到了？”
楚袖诧异。
齐温雪点点头：“那人是我爹手下的一个狱卒，身家算是清白，却嗜赌成命，而立之年还是一贫如洗，这些年靠贩卖消息维系生计。昨日，又有个人找上他，要他开一道门，又关一道门。这样简单的事，就给他一百两雪花银。他自然欣然答应。”
楚袖蹙眉：“是不是有些太过顺利了？”
简直就像是专程送上门的一般。
齐温雪神情十分高兴，反道：“楚姑娘，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二人正商议着，一个捕快来请楚袖：
“齐大人有令，要提审疑犯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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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楚袖的错觉，牢狱中的血腥气，比之昨日，还要重了几分，让她心中多了些许惴惴不安。
齐凉夜一夜未眠，眼下青黑，声音却像锋利的刀子般：“说，你背后之人是谁？”
刑台上绑着一人，身上隐约渗出点点鲜红血迹，五官扭曲成一团，涕泪横流：“大人，我已经全招了：让我做这件事的，正是当今的皇帝！大人，您的刑狱司清清白白，刚正不阿，皇帝老儿早就看您不顺眼啦！”
齐凉夜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下：“胡说八道！当今圣上，也是你这种蝼蚁可以非议的？”
余溪机灵，马鞭用力鞭在一侧墙壁，破风声让人心里一跳，他厉声呵斥：“还嫌苦头没吃够？！老实交代！”
“是是是。”内鬼低眉顺眼，口中话却愈发大逆不道，“那一定就是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懦弱无能，想必马上就要被废黜。所以四处搜罗美女歌伎，讨他爹的欢心呢！”
这么一会功夫，内鬼竟牵扯进了十几位皇亲国戚来：皇帝、太子、皇后、太后.....连年仅3岁的六皇子都没放过。
所编故事之精彩，楚袖一个现代女子听着，都觉得族谱隐隐颤动。
楚袖暗自感叹：好胆识！
齐凉夜淡淡道：“疑犯红袖，你对此人有何见地？”
楚袖上前：“大人，此人落拓，本便是穷途末路之徒。若我没猜错，他理应背负了一笔庞大的债务，进入牢狱，反而让他有喘息之机。”
齐凉夜挑眉，饶有兴味：“依你之见，我难道应该放了此人不成？”
“非也。”楚袖缓缓道，“此人嗜赌成命，我也曾见过那些人，父母、妻儿，什么都无法让他们停下。此事背后之人许下重利，恐怕远远超过此人所述。依我之见，应扣下此人所有财物，没入贱籍，终身不得赎。”
内鬼脸上嬉皮笑脸的笑容消失了。
他咬牙切齿，惊悚道：“好狠毒的女子！我还算是你的恩公，你就这样对我？”
电光火石间，楚袖忽然明白了齐凉夜叫她来的缘由，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好险！
楚袖初穿来时，曾花重金托人细细讲过本朝历法。
最后得出结论：当朝皇帝算得上励精图治、一心为民。一概法令虽在楚袖眼里仍有些许苛刻、匪夷所思，但在历朝历代都算得上宽容了。
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他登基时，力排众议，大赦天下，废除隶卒、倡优的贱籍，很是得了人心。
但红袖乃流民出身，并非因卖身而落入贱籍的。
她哪怕赚了再多银子，银子也属于青楼主人，并非她本人，她只有被允许的部分使用权；她本人也是青楼的所有物，一件会说会笑的珍贵珠宝。
红袖一曲，坐下满堂。
其中不乏熟客，愿意为红袖一掷千金者不知凡几。
原身的性格很高傲，她从来没把对她谄媚讨好、极尽倒贴之能事的这些人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有专程去记他们的模样。
若是内鬼也在其中呢？
若是内鬼日日去听红袖的曲子，每月为她花上大笔的银钱，为见上她一面费尽唇舌。
谁又能证明他们没关系呢？
众人只会觉得，妓子和恩客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这是又一次的试探！
若是楚袖做出半点游移不定的神情，齐凉夜将再一次把楚袖放在嫌犯的位置上！
齐凉夜面露笑意：“冼稻，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本官也就不得不将你收押，再递上一纸奏报了。”
他挥手，捕快才搬来第二张座椅。
这才是对楚袖真正认同了。
楚袖慢慢坐下，手中锦帕在不知不觉时已经被捏皱了。
齐温雪眼巴巴地站在她身后，望向自己的亲爹：那我呢？
冼稻的脸色扭曲变幻，十分精彩，最后他一咬牙：“说，我说！你可以治我的罪，但我可不想给人家当一辈子奴隶。你不如杀了我。”
“约莫七八年前吧，我刚当上狱卒，穷得家徒四壁，正巧，周平，就是昨天死掉的那个人找上我，出手格外大方。他告诉我，只要我定时漏一些风声出去，帮他关照一些人，就有大笔的银子拿。”
齐凉夜皱眉：“都是些什么人？莫要含糊其辞。”
“很多人。”冼稻撇撇嘴，“他要求我不得随意打骂犯人，不可克扣他们的吃食，宁可多出一倍的银子，也不愿把真正想关照的人暴露给我。大人，您的牢狱这么井井有条、合情合理，离不开人家的倾囊相助哩！”
“噗呲。”楚袖没忍住，轻笑出声。
这人身上带有一种不怕死的幽默感。
齐凉夜的脸黑了：“说你自己的事。”
任哪个官员，听到手底下的人被穿成筛子，都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的。
冼稻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继续道：“周平不信任我。他觉得我是财迷贱骨头，风吹墙头草，谁来就倒。他只让我参与一些小事，像是看门啦，搬尸体扔去乱葬岗啦，其余的一概不让我参与。”
尸体？楚袖的目光看过去。
“什么尸体？”齐凉夜厉声道，“你还害过其他人的命？！”
“大人明鉴！”冼稻语速飞快，大约他只是贪财，并非想引火烧身，“有次半夜，周平突然让我驾驶马车等在一栋府邸之外，我心有游移，但还是驱车前往。谁知他们竟是让我抛尸？那女子死相可怖。我怕极了，生怕他们恶向胆边生，将我也送去陪阎王爷！”
“我还自掏腰包，给那女子置办了口薄棺，好好地埋了，没让她曝尸荒野。”
这是揪出幕后黑手的重要线索。齐凉夜立刻追问，语气略带激动：“哪所府邸？埋在哪里？”
冼稻小心翼翼地瞥了齐凉夜一眼，犹豫地说：“您先答应，如果我全力配合，您不仅要减轻我的罪名，还要给我些许银两，容我远走他乡。”
齐凉夜双目一瞪，骇人的威严登时散发出来。
吃里扒外的内鬼还没有在齐凉夜这里获得赦免的资格。冼稻只好老老实实、吞吞吐吐地道：“哦，那个……其实您出门走两步，就到了。”
-
刑狱司院中一角，几个捕快手持铁锨，地面被掘出一个大坑，有些朽败的棺木在几人面面相觑下，终于重见天日。
楚袖再次惊叹了：
这是何等的灯下黑。
可从没人想过刑狱司内部还能成为他人的埋骨地！
棺木打开，**的味道让人众人纷纷掩鼻、几欲作呕。
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年轻女性的遗骸，她娇艳的衣着、少女的发髻都明明白白地彰显了这一点。死去的女子两个眼窝空洞洞的，目光直直射进炽热的夏阳中。
齐凉夜略有些犹豫。楚袖上前一步：“大人，请让我为她查验吧。”
齐凉夜是很佩服这个女子的，才、貌双绝，胆量十足。如此，给她一个机会也无妨。便淡声道：“仅此一次。”
棺材被转移至室内，这验尸是项体力活，也是个细致的活计。齐大人观摩许久，后得手下禀报，匆匆离去，留下余溪看守。
余溪举着纸笔，笑道：“楚姑娘，请吧。这可怜姑娘的每一处伤，我可是都要详尽记录下来的。若是有了出入，麻烦可就大了。”
古代的书面报告嘛。楚袖嗯了一声，缓缓道：“她年龄约莫十三四岁，面部、躯干大半化为白骨，但身量矮小，左腿有断裂后愈合的骨痂，符合三年前失踪的明心的特征。”
原身对这女子有些印象，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和原身一样皆是卖艺不卖身，渴望着有一天能给自己赎出去，过上平凡人的日子。
“左侧面部骨骼、胸骨骨裂，左侧第四根肋骨断裂，断裂的肋骨刺入心脏，皆是生前伤，推测死因为心脏破裂。”
还有腹部许多淤血、血肿，死亡时间已过许久，血肉几乎全部**，难以辨别，楚袖便尽力一一报出，仍有许多因时间而未明之处。
余溪的眼中逐渐被赞叹填满：“若非我知你不可能是凶手，凭这份捕风捉影的本事，说人是你自己害的，也并非不可能。”
楚袖从余溪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味道。
明心遭遇已是可怜，楚袖想尽力维护她死后的尊严，齐温雪早已被请了出去。
一把雪亮的匕首从余溪袖中滑出，刀锋映出楚袖凝重的面容。
晓是楚袖冷心冷情，满心只有破案，此时也忍不住要骂人了：
齐大人，你莫非有个亲兄弟，姓琴名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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