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骋志在见到公冶渡莲的一刹,定在原地,灰蒙蒙的瞳孔逐渐缩紧。看守发现人不走了,推他:“快点。”
公冶起身,与他距离数米相望。他应该是个面容阳刚的高个子,可眼前这人身形瘦小,步履不顺,额头到左脸有一大片烧伤的痕迹。
周骋志目珠一转不转凝视着他,眼底骤热:“你是……”
“段代表,我已申请单独谈话,请您出去吧。”公冶对身后那人下逐客令。
段宁泊手插兜,站姿随意,目光在公冶身上斟酌几秒,说:“好,不过影青警官您只有十分钟时间。”
邱队在外面,见段宁泊出来,上前一步:“你不……?”
“机会难得,让他们叙叙旧吧。”段宁泊微微向后睨了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会见室只剩下两人,被一团一团闪烁的光影笼罩,排气扇转动的声响极其轻微模糊。他们隔着一张沾灰的桌子,一个憔悴畏缩,一个平淡无惧。
“你、你的眼睛……”
“我被降级了。”
“……”
周骋志干涩的嗓子拖出一声:“怎么会……”
公冶的视线始终没有投向他,只说:“坐吧。”
须臾,对面传来金属手铐磕碰桌面的咔嗒声。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见我,”他说,“没想到你还愿意来,渡莲,看到你长大成人,我好高兴。”
公冶抬眸,面容平静如水:“周叔叔,如果我没记错,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带我来见过您。”
“是的,原来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学会走路而已。”
“这里,”公冶简单扫视昏暗的会见室,轻声说,“我熟悉。”
当年,清绝抱着懵懂无知的儿子,坐在这张冰冷的椅子上,一分一秒等着对面那扇铁门打开,周骋志不见她,她就一直等下去。
“我不想见你母亲,我愧对你们,但是我知道,如果再不见一面,我们都会后悔一辈子。”
“那一面是最后一面。”
“是的,最后一面,她告诉我,给你取了名字,”周骋志眼眶泛红地望着对面静坐的年轻人,“万川有渡,一溪生莲——就是你名字的由来。”
阴冷的光线落满他一身,拉长他的影子。
公冶神色暗淡地低下头,碎发轻遮眉眼,不免轻笑:“彭雪山的诗。”
周骋志也低头,露出会心的笑:“他是静思最喜欢的作家,静思的书橱里都是彭雪山的随笔和诗集,清绝总说读不懂,不以为然,但这一句却是你父母不谋而合,共同喜欢的一句。”
“您知道如此清楚,想必和我父母是莫逆之交。”
闻言,周骋志心口发烫,轻舔干裂的唇:“莫逆之交也说不上,就是……普通朋友罢了。”
“普通朋友,”公冶说,“普通朋友会让我母亲一遍遍抱着我来看您?会提起您就一脸愧疚?受害者家属会希望凶犯过得好、活下去吗?”
那身褪色囚服周围的浮尘漫无目的地在飘散,掠进了光里。
“二十六年,”他说,“我在这所监狱度过了二十六年,九千多天,我的一生都毁了。我时常想,如果静思和清绝还在,如果他们能陪伴你成长,带你认识这个辽阔的世界,你如今会是什么样子,你会成为一名音乐家?还是像静思所期盼的那样,开一家书店,养一只猫,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果当年那一枪,我没有开,或者早点开,是不是一切就不会……”
“所以,策划四一案,害死我父亲的凶手,绝对不是你。”
“……”
会见室再次陷入沉寂,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像毒药在蔓延,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煎熬的心跳声。
“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公冶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认罪?”
周骋志正襟危坐:“因为我确实害了你父亲。”
“你的枪炸膛了。”
“是啊,”周骋志淡笑,侧脸的疤痕隐隐作痛,“我的枪居然炸膛了,我事先为何没有检查呢。”
公冶看着他,皱眉。
“有人给了我一个U盘,里面是些奇怪的视频,还有行车记录仪,一个叫洛肯的人,想让他说出灯芯的下落。”
周骋志终于有了反应,瞪大双眼:“让……他……?”
“周叔叔,您认识邓忠云吗?”
周骋志听到这个名字,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岁:“你问这个做什么。”
公冶略微后靠,放在腿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握紧:“我见过邓忠云的女儿,她现在生命受到威胁而不自知,我虽是警察,但红鸽势力如何您也清楚,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出手,至于其他的……”
周骋志紧张地向前探身:“你见过烟雨?你和她认识?”
“邓忠云也来探视过您?”
周骋志嘴唇抿成一线,眼中隐忍着情绪。
公冶面不改色,沉着地分析:“邓忠云和清绝关系匪浅,您和我父亲又同属一个警队,清绝和公冶静思在一起后,你们四个人之间产生了交集,而洛肯是红鸽的暗务,他找邓忠云索要灯芯,是在四一案发生之后,如今红鸽内乱,江盛党操大盘,邓烟雨正在遭受江盛党的追杀以及白主席的监视——”
一滴冷汗从周骋志额头滑下。
“您应该比我知道更多秘密?”公冶紧盯他,“你知道的,邓忠云和红鸽的关系,灯芯是什么,灯芯在哪,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找邓忠云询问灯芯下落,你又为了谁甘愿在这里坐一辈子牢,邓烟雨又为何要遭受无妄之灾,你知不知道洛肯为了惹怒邓忠云,像个疯子一样开车撞向她,差点把她撞死!那时候她才只有四岁!!”
“我知道!!因为当初生她下来就不是为了让她活着!!”
两道惊惶的视线在死灰飘浮的空气中相撞,公冶恍惚以为自己听错。
“那是一场实验,”周骋志哀痛地闭眼,“是忠云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要进行的一场实验,从烟雨出生那天起,从忠云看到她的眼睛之后,实验就圆满地结束了,往后他只是一个父亲,和红鸽,和灯芯,都没有关系……”
公冶冷笑:“没有关系?”
“正确来讲,那都不叫灯芯,”周骋志说,“你,知道厄枯莎吗?”
公冶眼神变了,少顷说:“我在视频里见过一份名单,白主席和我母亲,都是厄枯莎人种培育成功名单里的人。”
“其他人呢,名单上没有?”
“拍得太模糊,我看不清。”
周骋志缓了缓,开口:“不止他们,还有乌壑、谈鸿、尹慕石、盛鸣、江才林、兰洇、黛远、邓忠云,‘十大姓’说的就是这十个人,是通过母体厄枯莎培育出来的初代中枢人种。尹离舟、盛夺、江邂月三人是后来居上的顶美,不算初代。他们出生后,其父母尹慕石、盛鸣、江才林全都被厄枯莎淘汰而死,白霄担心十位顶美频繁更替会致‘十大姓体系’不稳定,所以在这之后限制了顶美的生育。当然,他们都是纯血顶美,才会被厄枯莎干涉。”
“十个人,多一个都不行?”
“是的,这是厄枯莎系统的原则,只可少不可多。”
公冶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那混血美食家……”
周骋志苦笑:“除了混血顶美,其他混血的美食家,厄枯莎不用淘汰,让他们染病,自生自灭就行。”
公冶全身血液快要冻结:“思泊病毒?”
周骋志并不正面回答:“厄枯莎只对混血顶美鞭长莫及,毕竟那是顶美自己在接触厄枯莎系统外的生物种群,他们诞下的孩子,厄枯莎管不到,如果要他们染病而死,与他们血脉相连的顶美们也得跟着一块去死,这太赔本了。”
他抬起头,正视公冶,说:“清绝也知道。”
那双眼睛里塞满了黑沉沉的答案,公冶说:“邓忠云是顶级美食家?”
“曾经是。”
“我在名单上没看见他的名字。”
“你看到名单下面划掉的那一条了吗?”
公冶舌挢不下,半晌说:“邓珊?”
周骋志点头:“邓珊被培育成功之后,因为基因问题,很快被一个叫楼霞的人取代,而邓珊被厄枯莎淘汰,只能等死,不过意外的是她当时怀孕了,那个孩子让她撑了八个月,八个月后她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这名男婴基因强大,瞬间取代了楼霞,之后被白霄抱走。”
空气仿佛随着呼吸凝固了,看着公冶过于惊疑的表情,周骋志说:“你想的没错,那就是邓忠云,‘十大姓’最后一位初代顶美,而你们口中的灯芯,其实指的是厄枯莎的心脏和大脑。”
“您了解厄枯莎?”
“她是创造你们的母体,你在这个国家,是见不到她的,”周骋志像台崩坏的机器,无所顾忌地透露,“厄枯莎虽心脑一体,但她的心脑不是器官,根据南陆的研究显示,厄枯莎的心脑是某种未知剧毒生物,寄生在厄枯莎体内,与厄枯莎是互相索取又敌对的存在。当年,诺森·辛克莱尔为了破解厄枯莎的秘密,把她的心脑剥离出主体,养在一台生命设备里,厄枯莎心脑就是灯芯。”
“生命设备?是那台408?”
“没错,就是那台408。忠云拿走的那样东西,是诺森医生制备的含抗体的厄枯莎心脑血清,也就是灯芯的抗血清,诺森为其命名HUB抗血清,该抗血清可以让美食家恢复人类身份。”
“厄枯莎失去心脑依旧能够存活?”
“能,心脑只是她的武器,有了心脑,她可以一夜之间掌握一国文明。”
公冶翠绿的眸子闪了一下。
“心脑会帮助她进化,诺森医生决不能容忍她再变得强大未知,”周骋志烧伤的脸难掩痛色,“谁也不知道厄枯莎最初是何模样,她飞速领悟了南陆的语言和文化,她吃了一个小女孩,之后变成小女孩的样子正常生活,然后,她让海洋里的鲸鱼自杀,她伤害小女孩的父母,她换了一个身体,只为探索这个社会、国家、世界……”
一语未竟,他又补充:“厄枯莎系统目前最大限度只能淘汰纯血顶美,那如果是有‘心脑’的厄枯莎,她会进化成什么样?继续让鲸鱼自杀?还是尝试控制混血顶美?”
这句话不是设想,而是要证的题。公冶感觉太阳穴一阵钝痛:“您也看过那些视频?”
周骋志抬眼:“没有,我的信息是忠云和清绝告诉我的,你说那些视频是被保存在一个U盘里交给你的?”
“您有头绪?”
“没有……经过谁手,由谁保管,是谁给你的,我想,你得自己查了。”
“诺森医生还在古洛吗?”
“他已去世。”
对面不再说话,周骋志无法猜透他的想法,继续说:“忠云注射了HUB抗血清,如你所见,他现在和常人无异,至于灯芯的下落,它在一次抢夺中丢失,恐怕已无人得知灯芯去向。”
“GS从南陆进过来一台HUB治疗仪,这台治疗仪——”
“假的,”周骋志说,“南陆不会那么好心。灯芯有智慧,离开宿主厄枯莎后一心求死,也可能是因为被宿主下了自杀指令,总之灯芯的血清获取成本和难度极大,更别提抗血清,用生命设备养它也只起到暂缓作用。南陆当年就想夺走灯芯,销毁珍贵的样本,古洛政府也是在那一年和白霄达成协议,只要追查出潜伏在我国的间谍并上缴灯芯和遗落的抗血清及样本,事情结束后就为所有美食家配置HUB抗血清,可政府同时在着手研制消灭美食家的武器,这场交易并不稳定。”
公冶听出深意:“南陆安插了谁?”
周骋志犹豫了几秒:“是一个叫乌壑的人,‘十大姓’排第二,和白霄从一开始就意见不合,他执意夺取灯芯回南陆,也是他销毁了抗血清和样本……”
“可他最终没有成功?”
周骋志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烟雨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为了拿回HUB抗血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一个至亲般的朋友。”
“黛远?”
周骋志心中一惊,叹气:“是的,是他。”
“灯芯丢失,政府和白主席的交易也算是告吹,可邓忠云还是从顶级美食家变回了人类,如果政府发现这件事,这要让白主席怎么交代?”
周骋志闻言,神色复杂。
“你还在瞒我?灯芯丢哪了我先不管,真的是乌壑销毁了抗血清吗?”公冶切中要害地质问。
周骋志长久未曾作答,用流逝的时间回以一切。
“为什么不上缴国家,”公冶盯住他,声色俱厉,“私自偷用抗血清,拒缴抗血清样本,这样做和乌壑没有分别。”
周骋志沉默许久,居然笑了:“与其被乌壑夺走,不如搏一把,这管抗血清可以拯救忠云和清绝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交给白霄?交给国家?那才是荒唐。”
那才是荒唐——
那天,在那座悬崖上,邓忠云苦苦哀求了一夜,清绝流着泪躲了一夜,死的只有黛远。
纯金蛇杖在电闪雷鸣的夜空下,犹如盘踞的毒蟒久久凝睇邓忠云,白霄拭去满手血迹,重新戴上手套,五根鹰指缓慢握住杖首。
他淡如云烟的利眼割在邓忠云惊茫的脸上,渗着一丝不屑。
“清绝在哪?”
邓忠云不说,死去的黛远也不说,紫光迸溅的雷电在头顶大作,映亮白霄身后众人,年幼的江邂月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轻轻哭喊着师父。
“那就躲好了,”白霄俯视他们,慈祥地微笑,“永远别出来。”
“别出来”——这是黛远留给清绝最后一句话。
离天亮还有多久?邓忠云麻木地思考着,抱着黛远的尸首,在离天空最近的大地上,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
清绝走出来时,邓忠云仰起头,冲清绝笑:“黛远救了我们。”
清绝满脸淌着泪,嘶哑出声:“阿云,不要笑了。”
“为什么不要笑?清绝,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没死,”邓忠云笑着笑着,水绿色的眼眸泛起泪光,“我们没死!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只要我们找到灯芯,找到抗血清和样本,交给国家,国家就会救我们——”
“不会的!!不会——!!!”
清绝崩溃地仰天悲号,痛跪在地,伏在黛远空荡荡的尸体上嚎啕大哭,邓忠云仍旧仰着头,感受着晨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国家不会救我们,红鸽也不会救我们,我们的命是我们自己的,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当年被联军所害!被南陆所害!阿云,我是要活着,我们一起活着!活下去!不放弃!”
一具尸体从高空抛下,激烈风声从这具尸体的左胸膛穿过,从他空了的心脏位置穿过,发出阵阵悲鸣。邓忠云和清绝站在悬崖之上,东方正升起太阳,他们目送着挚友黛远的遗体消失在群山之中。
“我要去找乌壑,”邓忠云目光死寂,“我会拿到HUB,我要离开这,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这不是我的梦想,这是我应得的人生,我——”
“不是肉畜。”
满屋都是零散的手铐声,公冶从碎发间望出去,才发现是周骋志的手在抖。
“邓烟雨,”公冶沙哑问着,“她知道吗,她父亲的事……”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她母亲都一无所知。”
“什么都不知道,”公冶干笑了两声,“所以要她们承受这些?”
“渡莲,”周骋志双手扑向他,手铐挣动发出声响,“渡莲你听着,只要在大部分人眼里这件事是正确的,那么这就是正确的!抉择很痛苦,我们也在背负痛苦!”
“我父亲呢,”公冶满眼都是绝望,“告诉我,我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周骋志几乎难以启齿,“我,忠云,和清绝,都瞒着他。”
“……”
那头传来颤抖不已的呼吸声。
“所以他死得不明不白,”公冶眼眶红了,“因为你们,而死。”
“渡莲!”
公冶渡莲慢慢站起来,那张和公冶静思相似的面容,正蕴着冰冷的怒意,周骋志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邓忠云为一己私欲抢夺抗血清变回人类,帮他的是清绝,对不对?他们在使用抗血清后还把样本销毁了,没有给古洛留下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希望。”
“因为黛远死了,他们憎恨这个世界,憎恨白主席,不计后果地向全人类泄愤报仇,国家要求上缴抗血清,这样美食家就有救了,可他们不希望这个缺少黛远的世界变得美好,一点点也不希望。”
“后来,他们又生下了我们,让我们这一代来承受。”
周骋志仿佛从二十六年的仇恨中脱离出一会儿,看清了汹涌海面上刮着怎样的暴风巨浪。他仰头望着公冶渡莲,悲苦地抖唇。
“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公冶退后一步,说,“一点点也没有。”
“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恨这个世界,”公冶苦涩一笑,“说起来,我早就恨透了。只是我有时候也会想,古洛剩下的美食家该怎么办?如果当初,我把样本上缴国家,我是否就不用整日活在仇恨中了……”
“国家不会帮你们的!只会要你们死啊!渡莲!!”周骋志哭吼,“你不该如此失望,你还太年轻,太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了,自用血清,销毁样本,才是当时唯一的出路!只要有灯芯,美食家就还有希望!渡莲,你们本不该遭受如此铺天盖地的歧视辱骂啊!!”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
“可我害了静思!我为了帮忠云,帮清绝,我害了静思!!”
“是啊,从始至终,我父亲都毫不知情,他成了你们赌桌上的筹码,你们害死了他。”
一声声抨击犹如子弹,击穿了周骋志佝偻的身躯,他声泪俱下,手从桌面上滑下,滑下,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啊……啊啊……”
公冶渡莲浑身力气被抽空一般,听着周骋志拼命忍耐的痛恨的哭声,胸中酸涩胀痛。
“周叔叔,我应该早点来见你,是我一直在胆怯地逃避,”他拿起桌上的黑色帽子,戴上,“从今以后不会了,就算邓烟雨愿意成为你们的牺牲品,我也希望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由她自己来选择,而不是被你们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一步步逼迫至此。”
仿佛回到了最初,这个年轻人站在不见天日的会见室,被重重迷雾包围,连帽檐下的表情都是晦暗难辨的。
他静立片刻,转身往外走。
“你所忽视的一滴水,也许是他人眼中的一条大河。”
周骋志的声音沧桑而苦痛,他被禁锢在这张桌子的另一端,湿润的眼中都是那道挺拔坚毅的背影。
公冶渡莲背对着他:“二十六年,九千多天,您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没有。”
“即便如此,你们也无权左右她的人生,就是她的父亲也不行,”公冶注视着会见室阴沉的铁门,“谁都不行。”
“渡莲,你觉得邓烟雨会在她的父母和你之间,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公冶握住门把的手没动。
“尽管去做吧,事与愿违,也不要后悔。”
他推门而出,空气和风再次流动起来。天光洗礼着长廊,不远处的段宁泊倚窗而笑。
公冶朝他走去。
“二十二分钟,”段宁泊看表,“聊得够久,影青警官大概忘了我说的,你和他只有——”
“只有十分钟,然而段代表还是给足了我时间,”公冶举止从容,郑重地向他伸出手,“多谢。”
段宁泊目色沉沉,手从深灰色西裤里抽出,握住他的手,笑了:“一起去吃海鲜?”
公冶拒绝了,和来时一样,他在邱队和段宁泊的陪同下走出关海监狱。
邱队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对段宁泊同意让公冶和周骋志单独谈话并且谈了快半个小时的行为很不满意。
可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又能说什么。
只是脾气上来了一时下不去,本来还想着捎他一程拍拍马屁呢。正巧家里来了电话,邱队跟他们招手:“有事,先走了。”
目送吉普车绝尘而去,段宁泊抬手搭在额前:“喔,挺晒的。影青警官接下来也要回去了吗?”
“嗯。”公冶已经在手机上查询回程的车票。
“我送你。”
公冶闻言,看向了他:“代表有车吗?”
“我可以找我朋友借一辆。”
“我还是坐高铁吧。”
“不用客气。”
“不是客气。”
一来一回,段宁泊也心知这小子不会领他的情,便作罢,在朋友开车来接他的时候和公冶礼貌作别。
周围没有一个人了。
公冶退出购票界面,拨通一个人的电话。
“喂,朗院长?小马哥在边上吗?”
“你们现在和九保那边取得联系,要尽快,让他们送小可回来。”
“HUB治疗仪可能是个幌子,孩子不能交给他们。”
“好,您可以告诉他们,如果不答应,我会直接出发去接孩子,请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十分钟后朗玉山打来电话,小马和九保的人沟通无效,起了争执,公冶没有犹豫打给了顾令萍。
这是顾令萍第一次不接他的电话。
清爽的海风袭来,带了点藻味,公冶放下手机,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海边。
这里是个地势较缓的斜坡,杂草丛生,零星开着几朵虞美人,下面就是大海和礁石,不高,但跳下去也恐有性命之忧。
公冶眺望着海面,目光最后落向山坡上火红的虞美人。
它们迎着微晒的日头,在疯长的杂草中一路燃烧殆尽地向上怒放,就算只剩下最后一朵,也没有弯折自己的腰。
公冶看着它们随风摇晃,眼底没有丝毫光亮。
叮叮,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只有五个字:【等庆典结束】
当晚六点,歌华市紫露区,双紫星摩天大楼下,鲜花,名车,闪光灯,红毯两侧人潮汹涌,政商名流万众瞩目。
晚霞如揉碎的多洛塔玫瑰铺满天际,钟塔敲响六下,深春的夜色微临楼宇。
首都,一派辉煌璀璨。
距离双紫星开幕庆典,还剩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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