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警察低着头,避免和赵局电闪雷鸣的眼神接触,这位大名鼎鼎的活阎罗走路带阴风,刮得人心凉。
上午的活动泡汤了,负责人没跟上去,过来和赵平功拍肩握手,这一句“手下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一句“无妨无妨,年轻人有性子,能理解,”地救着场,尽是客套话在对付着。
公冶在他们一声声苦笑中平复下来,瞳孔的烫气逐渐散去。怀里的邓烟雨不知受了太大惊吓还是怕他再度失控,没几两肉的手臂死死箍着他不撒开。
“对不起,”他颤声说着,“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邓烟雨心如刀割。
为什么要道歉?因为从来不想再近一步吗?不,他或许是想的,只是现状不允许他这么做,尤其他们由于一些客观因素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他更要守着那条底线。
几次他都觉得,男女之情不该就是这么回事吗,但很快打消念头。
如果不是邓烟雨,他会让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孩住到自己家来吗?
想通以后,他觉得自己那晚一定是发昏了。
从何时开始的?是她被第二次袭击的那晚开始的吗?
还是更早?
邓烟雨和公冶渡莲都发现了,他们仗着对彼此的那份心意,在乘虚而入。
那晚一遍遍试探她的底线,那晚去迎合神志不清的他,是他们做出的最后悔的决定和让步。
亲手撕毁对方为剩不多的尊严——这和欺负他/她的那些人有何分别?和羞辱他/她有何分别?
“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她哽咽地回应,慢慢松开双臂,仰起脸,“身体难受吗,我们去医院?”
公冶摇头,轻轻放开她,熊小滚走过来,公冶说:“我持刀恐吓张烬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先去跟赵局赔个不是,然后找朗院长,你不想上医院,好歹找个地方接受一套精密检查,让我安心好吗,”熊小滚拉住公冶的胳膊往外带,边走边说,“辞呈我就当做没看到,别动多余的念头。”
邓烟雨惊愕地看向他。同事们追随其后,刺舟步伐绵软,飘着走,脸色比谁都差,脑袋里还在循环播放赵阎罗和简魔头神乎其技的双簧大戏。
酒店外风和日丽,景观喷泉有规律地变化着,一群黑衣警察集体罚站在西式建筑的宽阔门廊下,远远看去像某个大规模团伙被一锅剿了游街示众。
赵平功八成是有男团梦,这会演上了凶巴巴的教官,威风八面地从这头踱到那头,清一色的挺拔身姿方便他集中扫射过去,可到了公冶这,他的视线就如山体滑坡,哐当掉下!
中间凹了一块,挤着颗小米粒。
小小一团的邓烟雨莫名混入其中,抓着公冶的手臂,呆若木鸡,仿佛一只迷途的鸭雏儿不慎游入成群结队的黑天鹅鸟群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和平均身高一米八的黑衣帮派站一起受罚,极乐在旁边憋笑憋得抽抽。
赵平功倒不稀奇,瞅见她,和蔼得像个肯德基老爷爷,背着手弯腰问:“没事吧?影青要是欺负了你,你和熊指挥官说,我们保证给你欺负回去!”
公冶额角一滴冷汗。
邓烟雨活到现在,见过的最大世面还是当年村口联欢晚会,哪里和这等正厅级大官有过交集,她颤着舌头,诚实地说:“他没有欺负我。”
“噢,没欺负啊,”赵平功顺着她话茬,说,“嗯,他也不敢的!”
周围的警察用余光偷瞄,嘴角高频率拉扯,生怕笑出声,一个个逼自己努力回忆一生中最悲伤的事。
“都散了,”半天,赵平功丢出三个字,他连口吐芬芳的心情也没有,把熊小滚叫来跟前,纳闷地看他,“你怎么回事,头风犯了跟着胡来?”
“抱歉啊领导,”熊小滚在一把手面前显得很是忠孝两全,“情绪一上来没把控住,确实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接受批评处理。”
“你要和张烬斗?”赵平功负手而立,仿佛被他的豹子胆气笑了,“人家政治部主任,你抓他?你在GS待了这么些年,谁的胡子都敢拔了。”
熊小滚惭愧地认罪。
“做人不要太耿直,给瑶光留点面子,啊,他行为上有什么不合规的,咱们陪声笑点个醒,等他回去,瑶光那边自有安排,何必搞成两败俱伤。”
“我明白。”熊小滚应声。
“影青!”赵平功气吞山河地吼了公冶,“过来!”
一帮同事还围着公冶问长问短,摸胳膊摸腿确认他没缺斤少两,赵局一声惊雷起,他们当即吓作鸟兽散。公冶默了片刻,朝雷区走去。
“你你你——”赵平功抖着个金刚一阳指,冲他点点点,“你出息了啊!名师出高徒!好的不学净钻研你师父的狗毛病!那么厉害你咋不上天呐?!”
熊小滚心知赵局照顾自己是公安上的老同志,人前赏了份体面,所以揪着公冶这颗软柿子开刀。
但他总感觉这里头有指桑骂槐的成分在。
公冶被赵局隔山打牛的手指头点得眼睛一闭一闭,像只挨骂的小狗,蔫着脾气不吱声,任凭数落。没等骂完,简繁从旋转门那徐徐走出,黑皮手套包裹的修长五指间还捏着一柄水果刀,对公冶摇了一摇。
赵平功见了这东西,脸一阵青一阵白,十成功力的指头终于实打实地戳在了公冶的脑门上:“胡闹!”
“真不想干了?”简繁走到他面前,仍是那套阴阳怪气的说辞,“你熊队辛辛苦苦把你拉扯成个人样,你倒好,用这个报答。”
暮火赶自己组里的人清理现场去了,极乐搂着衣衫单薄的邓烟雨,下巴搁在她毛绒绒的发顶上,欣赏自家组长被骂得狗血淋头。
公冶扣在背后的双手握成拳,规规矩矩垂首:“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简繁和赵平功交换眼神,麻利地将刀一转,刀柄朝熊小滚一抬。
熊小滚伸手接过。
“以后削完水果,身上挂片果皮也就罢了,刀别顺出来,一不小心掉在公共场所多吓人,今天来培训的不是重量级也是一方上的神仙,你让他们怎么看待公安美食家,怎么看待我们?你痛快,撒个疯提了裤子不负责任地走了,合着我们还要鞍前马后替你擦屁股。”
简繁骂得斯文且一针见血,公冶俯首听训不说话,二位领导便默认他是在检讨自己。
“还有,不要觉得发了辞职报告就等于和公安划清界限了,公安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简繁说,“你的去留,我们这边都有定数,你自己端正工作态度,上面势必看在眼里,瑶光也没权利随意动到你,明白吗?”
公冶浓密的睫毛掀了一下,说:“明白了。”
“回去吧。”
公冶一愣,抬起头,和两位如爹似妈的活菩萨对视。
原以为要关他三天三夜的禁闭,或是一通行政处分伺候。
就这么放他走了?
“简局说话没听到吗,别愣着了,快走吧!”赵平功状似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这事终归不怪他,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若再往下掏,牵扯出来的就不是个人上的恩怨了。张烬步步为营,圆滑了半辈子,偏偏此招走险了。
赵平功委实没料到,张烬会因为影青急于求成,把自己算计成个老糊涂。
他为何那么着急要影青?
瑶光那边又出了什么好事?
赵平功眼风一扫,见公冶面色挺差,郁结的眉峰轻动,说:“小滚,带他去靳南那化验,出来的报告做证据。”
体内的毒素没退干净,有了这份指标,张烬就好办了。
熊小滚瞟了眼公冶,说:“这家伙貌似不肯去。”
“去!”赵平功唬起一张老脸,“你说不去就不去?!你大还是我大?”
“您大,”公冶乖得要死,说,“我去。”
二位领导撤不了,要善后。酒店这边除了九十度鞠躬道歉,还得尽全力封锁消息,张烬那边不知哄得如何了,扶他上楼时,满耳朵听他嚷嚷拘捕令。
走出几步远,简繁思及一处,和活阎罗提了什么。赵平功回头喊:“人要还不舒服,让朗院长也瞧瞧啊!”
“好我知道了!”熊小滚把手机塞给公冶,警告别再遗落,顺道拍了一下从现场路过的暮火,“我陪影青去医院,有问题电话联系。”
“友知姐,我们也走吧,”邓烟雨碰了碰从背后搂着自己的极乐,然而对方没动静,她抬头问,“你在看啥呢?”
极乐在看简繁。
简繁高贵的背影正消失在酒店旋转大门内。
“走吧。”极乐语气意味不明,搭了邓烟雨的肩。她有一米七五,邓烟雨于她是个很好撑手的架子。
邓烟雨的注意力从公冶身上转移,朝酒店大门望了望,说:“简局看起来好年轻啊。”
“他三十七了,”极乐感慨,“成熟男人魅得很。”
邓烟雨:“简局结婚了吗?”
“没呢,他有洁癖,我猜他都没……”极乐正随心所欲侃侃而谈,恍惚间住了嘴,瞥她,“怎么问起这个了呀?”
邓烟雨表情古怪地一弯唇:“我认为你会知道,于是问你了。”
极乐懒洋洋的气息倏地收紧,目光犀利。
“恋爱中的女人太好懂了。”邓烟雨缓声吐露,这句话她也敬给自己。
极乐蓝黑渐变的碎发下,那双清冷慵懒的眼眸细细眯起。
其实她没刻意掩藏,她对简魔头芳心暗许,单位保洁阿姨和门卫大爷都知道。
极乐乱揉她脑袋,疼惜地斥道:“你这小丫头!”
“我猜对了是不是!”邓烟雨护住自己的头发。
极乐眼尾轻勾:“那你想知道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极乐拉紧了她,指着前面被熊小滚抓住看来看去问还有哪疼的公冶,人畜无害地笑:“他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邓烟雨呆呆眨眼:“所以呢?”
极乐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露骨:“你男人是白纸。”
邓烟雨脸一下子臊了。
“你不会以为组长没谈过恋爱但和异性上过床吧?”
这是邓烟雨设想的最坏结果,她点头:“嗯,谁叫他那么帅,哪有男人帅而不自知的,谈恋爱花钱花时间花精力,还不如……”
“还不如约炮?”极乐吸气,“小雨宝贝,别想宽了,这可不能啊,我们超级听话的,让我们去我们都不可能去。”
“那不一定,”邓烟雨一脸看淡地开口,“扫黄大队上宾馆抓人,还抓到同行呢。”
极乐沉默了半天,哈哈哈地拍腿笑了,邓烟雨说:“难道不是吗?”
极乐两指一并,摆了摆:“别人如何我不知道,组长可没时间干这档事,他以前在独玉分所可遭罪了,来歌华以后一头扎进工作里,早期他出任务是真不要命啊,进过特大火灾救人,协助缉毒队和特警队参与特大案件与危险作战,哪有时间乱搞男女关系。”
邓烟雨听得心疼,也对自己有时不近人情的冷血思维感到心悸:“我不该这么想他。”
“没事,好男人太少了,你有这想法太正常不过。”
“友知姐,你对公冶警官的私生活很了解吗?”
“吃醋?”极乐坏笑着,抱臂说,“我跟他在一个组工作,太熟了。”
“我不吃醋,我有好多想问的,”邓烟雨搂过极乐一条胳膊,“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他工作忙,自己的时间比较少,平常也就是看看书补补觉,偶尔和金刀响尾几个打打游戏,哦对了,他应该不敢看鬼片。”
邓烟雨:“天呐,鬼片我也不敢看。”
“但他家有超多鬼片碟片,”极乐说起这件事就笑,“就去年,一组有个同事值夜班偷看鬼片,被组长逮了个正着,那同事本来要关掉的,谁知组长说别关让他看看,我眼看组长脸色变了,肯定是怕了,结果硬逼着自己看完了,这事被蝶衣知道,蝶衣把自家珍藏的好多惊悚碟片送给了他。”
邓烟雨惊讶:“公冶警官没拒绝?”
“他装,装自己不怕。”
“哈哈哈哈哈——”
“你等回去翻翻他抽屉。”
女孩子之间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如山洪崩塌一发不可收拾,邓烟雨饶有兴趣问了一大堆,还问到了他的年龄。
“二十五岁。”
“什么?居然才比我大四岁?”
“二十五岁还是白纸的专一帅哥不多了,小雨,听姐句劝,好好珍惜,争取今年就拿下,留到明年就不好说了。”
邓烟雨的脸更烧一层楼:“我自己也没经验。”
“又没关系,都没经验,怕什么。”
邓烟雨气息微乱:“我觉得他有,昨天他不是这样的。”
“那是药物影响,不作数的,”极乐说,“除非他天赋异禀,多看几部片子就会了。”
她们已走到熊小滚停车的马路边,公冶的车也甩在这,邓烟雨在这时发出灵魂一问:“我要是回去翻碟片,翻出那种片子,我该怎么办?”
“啊?”极乐笑掉大牙,“你该怎么办?你陪他一起看啊,他看他的,你看你的,反正那里面都有你们各自需要的点。”
“友知姐!”邓烟雨宁可自己不要懂这么多,“友知姐,依我看,总有一天简局要被你吃掉。”
“你说哪个吃掉?”极乐正色,“我很乖的,我只吃点心。”
“极乐,你来开我的车,”公冶把车钥匙抛给极乐,“……你们怎么了?”
“我们怎么了?”
公冶端详她们,沉沉说:“你们脸很红。”
邓烟雨的手在空中乱舞:“啊啊啊,我们在讨论全球变暖企鹅以后会不会搬去非洲住!”
公冶姑且信了,对极乐说:“上我家收拾行李,这几天让邓烟雨住你那。”
邓烟雨愣住:“什么?”
“我目前夜间保护做不了。极乐,你对她身上的标记味没反应吗?”
“没,”极乐耸肩,“我好得很。”
“检测仪带了没?”公冶问。
邓烟雨脊背一寒:“忘了。”
公冶自己都半斤八两,也不指望谁争气了,说:“回去测一下,估计标记值降了。”
“我们先陪你去医院吧,”邓烟雨拉他衣摆,“我不放心,友知姐也是。”
极乐:“……”我超级放心好吗。
“医院病菌很多,你还……”公冶看着她,目光一顿。他发现邓烟雨穿了他的警服,严谨地罩住了她的小身板和大腿,里面是她的鹅黄睡衣。
公冶去盯极乐。
“我怕小雨穿睡衣出来冷,随手抓了一件。”极乐犯懒的脸上吊着无辜。
公冶担心:“警服一点都不保暖。”
邓烟雨打量他:“你还说,短袖就保暖了?”
公冶:“……”
熊小滚对着雨刮器下的罚单默默良久,眼不见为净地扯下,说:“你们在搭哪门子戏台呢,影青走了。极乐你们要跟吗,要跟就开他的车。”
“收到,”极乐按下解锁,车子一闪,“组长,我车技差,漆蹭没了别怪我。”
公冶拗不过邓烟雨,扯下自己车上那张迎风飘扬的罚单,由着她们跟去了医院。
午后一点,海湾。
碧玺红迈巴赫停在防浪墙附近,车门推开,伸出一只漆皮鞋。
一望无际的冬日海面平静闪耀着,简繁迎着海风下车,往前方走去,十米外静候着一辆黑车。
他来到车子后排左侧车门,打开,坐了进去。
赵平功闭目养神片刻,睁开:“老家伙安顿好了?”
“不止安顿好了,还拿到了这个。”
简繁将纸张递过去,赵平功接来一看,是独玉市检察院批准的拘捕文书,内容里胆大妄为地提到歌华市公安局下GS总部特发科一级特发警公冶渡莲,身份美食家,因涉嫌非法提供麻醉及精神药品罪、强制猥亵罪,要求即刻遣返瑶光省独玉市GS独玉监禁所羁押,配合调查。
眼前的字句拆碎,一笔一划重组成张烬老奸巨猾的嘴脸。赵平功不动声色地放下纸张,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准备倒充分,是他的行事风格,看来这次他誓死要把那孩子带回去。”
“我早前调查过影青的背景,”简繁翻出资料,“您再高居深拱,也需要知道一下了,局长。”
赵平功朝他淡淡看去。
“别看我,看这个。”简繁把档案袋往赵局怀里一推。
赵平功拿住,绕开档案袋上的白蜡线,取出里面的一沓东西。
映入眼帘的A4纸上有一张二寸蓝底免冠照,是个黑发三七分,左耳穿着两枚黑色耳钉的帅哥。这个人他不要太熟悉,姓名公冶静思,市局特警总队一支队副支队长,四一稀美屠杀案为救怀孕的人质,被陷入暴异的美食家袭击后掏出心脏,壮烈牺牲。
揭过这页,翻到下面一张,是一名美食家的信息,姓名叫清绝。赵平功目光同样移去照片上,女子浅茶色波浪卷长发流泻,惊艳的美貌动人心魄,一双浅绿色眸子水亮地闪着,笑意深达眼底。
赵平功皱眉:“顶级美食家。”
“他们,”简繁垂眸,“是影青的生身父母。”
老局长朝简繁投去一道眼神,脑海中却浮起公冶的相貌,和他的眼睛。
赵平功撑起:“影青被降级了?”
“照目前看来,他眼睛的颜色变成翠绿色,除降级之外,应该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我问过小滚,当年他去独玉分所,初次见到影青时……”
简繁郑重看向赵局,说:“影青当时,还保留着顶级美食家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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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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