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也捂住胸口，面色煞白，闻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什么……？”
女鬼只是重复着：“孩子……不疼了……”
倒是客栈老板率先反应过来：“秋意的孩子若还在世上，恐怕与小仙君年纪相仿，大概有十**岁啦！”
“所以这是，把我认错成她的孩子，想让我下去陪她？”岑也愕然。
谢亦扬忍不住挑了挑眉，真的只是因为这样？
秋意似乎料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用尽全身力气，磕磕绊绊地哀求岑也：“孩子……能、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娘亲……”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痛楚。
岑也感觉到自己心口的剧痛正在一点点消退，内心五味杂陈，在秋意期待的眼神中，忍着痛苦上前，谢亦扬皱了皱眉，却未曾阻止。
他轻声喊道：“娘……”
秋意怔住了，她眼神从期待转化为了释然，喃喃道：“我的儿……都这般大了……”
那缕残魂在岑也的声音中逐渐变得透明，一点点在空气中消散，秋意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她招了招手，示意岑也离近，凑到他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话。
岑也瞬间脊背发凉，脸色惨白如纸。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暖意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顶，随着秋意的彻底消散，那温暖连带着心中的闷痛一起消失了，可背后毛骨悚然的感觉还在。
魂影彻底淡去，只留下客栈内一片沉寂的阴冷。
“师兄……她这是……”
“执念已了，魂魄消散。”
岑也怔愣着，只觉得胸口涌上莫大的空虚，耳边仿佛还回响着秋意最后的话语。
谢亦扬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她说了什么？”
岑也仍愣在原地，一字一句道：“她说，小心影流教……”
谢亦扬瞳孔一缩。
客栈老板在一旁重重叹息一声：“我原以为秋意丫头是去过好日子了，十年了无音讯，竟然，是这样的下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小仙君，您这声‘娘’也算是圆了她的念想……”
岑也一时有些语塞，他转头看向谢亦扬：“师兄……”
不知为何，他亲眼见到秋意消失在自己眼前，心中涌出复杂的心绪。谢亦扬似乎感知到他心情不佳，破天荒安慰道：“她所求的，从不是让你下去陪她，而是一个解脱的契机，你成全了她……”
岑也点了点头，皱眉道：“师兄，有一点很奇怪……那秋意死了那么多年，为何半年前才开始害人？”
“或许，她从来没离开过西城，她丈夫带她回乡只是说给大家听的一个谎言……她穿着嫁衣，应该死了很久，此事，恐怕与影流教脱不了干系……”
岑也总感觉，这事远远没有结束，可他当局者迷，毫无头绪，思绪纷乱。
他长舒一口气，强压下杂念，对谢亦扬扬起一个笑容：“师兄。不晚了，早些休息吧。”
二人各怀心事，揣着疑虑沉沉睡着了。
翌日，二人回到云水宗。
岑也一回到云水宗，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可那句“小心影流教”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岑也，先去师尊那复命。”谢亦扬的声音依旧沉稳。
岑也点头应下，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问道：“师兄，你去哪？”
谢亦扬转身：“我与宗主商议要事。”
岑也向师尊顾未雨详细汇报任务，他将秋意最后警戒他的话也原原本本地报了出来，顾未雨眉头越蹙越深，他脸色凝重：“前些日，依附于我宗的一个小宗门栖霞观，全宗上下几十口人被灭，几位长老特意去查看，发现种种迹象都指向影流教，如今，西城的鬼新娘也是影流教所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峰：“影流教蛰伏多年，近来频频动作……背后定有巨大的阴谋……”
岑也骤然听到这个未来会害死自己的邪教反派，心中猛地一惊，顾未雨见他忧心忡忡，拍了拍他的肩膀：“徒儿，你身为云水宗少主，不必过分担忧，如今我宗如日中天，那影流教不会不自量力，贸然与我们为敌。”
岑也面色并没有因为师尊的这句话就好转，反而将眉头皱的更深了。
师尊说的栖霞观被灭、西城沉寂的女鬼被唤出，这些……会与未来云水宗被灭有联系吗？
他告别师尊，回到自己院落中，就见院子里小翠正仔细打扫着庭院，岑也见她如此认真，便随口问道：“小翠，最近可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小翠转身，见到是自家少主，面露喜色：“少主！您糊涂啦？明日便是中秋呢！您呀，回来的正好，我得赶着今儿把院子彻底清扫干净！”
中秋……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不知不觉，他穿越到此已有数月。
“明晚中秋……宗里可有什么安排？”
“回少主，宗主传话，说今年中秋就在主峰望月台设宴，让弟子们不拘束，一同赏月饮宴，庆贺佳节。”小翠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宗主还说，少主您刚历练回来，正好放松一下呢。”
岑也点点头。
这一夜，他被繁重的心事压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问系统，又觉得系统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复纠结一夜，第二日起床时，精神些萎靡，眼下挂着黑眼圈。
南乐栖一见到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岑也……你昨夜莫不是去当贼了？活像只大熊猫！”
岑也太阳穴突突直跳，南乐栖竟是连师兄也不喊了，直呼他全名。
南乐栖见他脸色阴沉，收敛了笑意：“你身体莫不是仍有不适？”
他围着岑也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岑也一把把他推开。
“我没事，昨夜没休息好。”他顿了顿，问道，“师兄呢？怎么不见他？”
“哦，你说师兄，他应当快来了吧。”南乐栖被打断，也忘记了岑也将自己推开的事情。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冷硬的身影踏进院子。谢亦扬脸色苍白，显然也是没休息好。
南乐栖喊道：“师兄！”
谢亦扬淡淡嗯了一声，南乐栖注意到他眼下的倦色，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忍不住道：“你们昨晚怎么都没休息好，莫不是约好了？”
岑也目光落到谢亦扬身上，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谢亦扬，昨日与宗主商议的要事是否与影流教有关，是否打探到更多线索，可看清谢亦扬眼下的青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觉告诉他，谢亦扬此刻的状态比他自己更加紧绷，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谢亦扬淡淡瞥了一眼南乐栖，后者噤了声。他看向岑也：“你可有去药阁问过，你的身子，当真无碍了？”
岑也昨日回来就去了一趟药阁，长老告诉他他的身体已无大碍，那心口的钝痛也随着秋意的消失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他笑了笑：“无碍，多谢师兄关心。”
谢亦扬语气依旧平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准备赴宴吧。”说完，便转身朝主峰方向走去。
南乐栖跟在最后面，视线偷偷打量起眼前的二人，他总觉得，去了西城后，二人的关系，似乎比从前融洽一些？
望月台灯火通明，琉璃盏悬于枝头，暖黄的光影照映着来往弟子的笑言。空气中漂浮着淡淡酒香和糕点的香甜，素来清冷的主峰此刻热闹至极。
“岑也！尝尝这个！”南乐栖端着堆成小山的点心碟挤过来，不由分说塞了块冰皮糕点到岑也手中，岑也看向面前的南乐栖，后者脸上带着纯粹的笑，眼底映着灯火。
岑也恍惚一瞬，勉强扯动嘴角回应，他小心咬了口糕点，很甜，他不喜欢甜腻的味道。一轮圆月高悬，月光清辉洒下，他正看得入神，身后谢亦扬的声音突兀响起：“在看什么？”
月光照在谢亦扬苍白的脸上，眼下倦意未退，周身的气息比冰更冷。即使身处喧闹，他依旧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将周边的热闹尽数隔离开来。
岑也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什么……师兄，今夜月色甚好。”说罢，他将手中的桂花酒一饮而尽，黏腻的酒液滑入喉间，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
“铛——！”
一声清脆的清鸣骤然响起，灵光忽然从台下升起，是弟子们放飞的祈愿灯，千百盏灯悠悠升空，将天空映成一片暖白色，与明月交相辉映。谢亦扬微微仰首，眸光被那流光点亮。
南乐栖兴奋地指向空中：“师兄！快看！那盏灯是我放的！”
岑也循声看去，那确实是一盏精致的灵灯。
岁月静好——这是岑也脑中冒出来的词汇。
他随口问南乐栖：“你许了什么愿望？”
“啊，我许了……愿爹娘身体健康，愿我早日修炼有成，愿我能拯救苍生，还有还有……”
岑也静静听着南乐栖后面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愿望，他轻声打断：“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南乐栖气鼓鼓：“不是你问我的吗？”
岑也没再回答，酒意上涌，他觉得脑中有些昏昏沉沉，悄然离席，独自一人走到望月台最边缘的护栏旁，夜晚微微凉风吹散了几分酒意，他脑中清明几分。
下一瞬，他感觉到一个人影靠近，回头一看，是南乐栖，四目相对。
南乐栖走到岑也身侧，倚着栏杆。岑也问道：“你不在宴席待着，出来干什么？”
南乐仰头看着空中高悬明月，他没有回答岑也的问题。
“这几个月，我时常会想，自己一声不吭来到云水宗，是不是错了。”他借着酒劲，终于吐露了积压的心事，“我天资愚钝，进境缓慢，梦想遥不可及，还白白让父母担心。”
岑也语塞，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也微微侧头，看向空中，几盏零星的灯浮在空中，像夜空繁星。
南乐栖接着道：“我好想回家……我想家了。’’
“……”岑也沉默。
南乐栖见岑也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也是，师兄想必不能理会我这种心情。”
岑也微微一顿，南乐栖的话像一根针，扎入他的心底。
他不能理解？
不，他太能理解了。
他穿越而来，身处这个陌生的世界，每日扮演好这个少主的角色，已经是身心俱疲。中秋团圆，欢声笑语，对他而言像是一块孤独的背景板。如今这个云水宗，是“岑也” 的家，不是他的家。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原本世界的家，然而脑海中只有模糊的轮廓，他记得自己孤儿的身世，他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年龄，可更具体的，比如自己家在哪，自己的朋友，这些统统都想不起来了，他这几个月，竟然是一点都没回想过。
他越是细想，脑中就越是疼痛难忍，仿佛酒意麻痹他带来的头疼。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融入这个世界。
这本该是好事，却令他却遍体生寒。
岑也的沉默在夜风中凝固了。头疼欲裂，他拍了拍南乐栖的肩膀以示安慰，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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