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机内，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只有上方螺旋桨的轰鸣声在有规律的响奏。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缄默不语。
终于，沈怀瑾小心翼翼的开口：“队长，你刚才，是故意撞上思维锁的吧？”
“对啊，”重明似乎才反应过来，“上面发了授权代码的，像队长你这么谨慎的人，不可能不提前将思维锁解开，也不可能故意超过思维锁设定的上限。”
常安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们会信吗？”
“你们应该知道，伊甸组织中，队长的重要性大于所有队员，原因就是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又或者说，正是少部分共鸣者拥有了这直觉，才能够成为队员，成为能够制定精密战术的指挥官。”
他又继续说道：“无论是直觉，还是我的判断。顾夜都不会直接杀死我。”
“队长，你……”大大咧咧的林晚也红了眼眶，一向有话直说的她，此刻有千言万语似乎哽在喉底，无法言说。
“哈哈哈，”常安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就算我判断错了，你们也能从我撕开的口子逃出去。记得回去后，给我送束菊花……”
他自认为大家都会接过自己的话头插科打诨，然后畅谈天南地北，化解这沉重的气氛。转头环绕四周，才发现众人仍然用严肃的表情凝视着自己。
许久，重明才重重一击打在常安后背：“下次不要干这种事了，队长。”
“你将我们当做家人，我们也将你当做家人啊……”
常安扯出爽朗的笑：“那我就祈祷我——不，是祈愿我们小队，再也不会遇到这种危险任务。”
“啊，对了，”林晚像是察觉到什么，迅速调转话头，“刚才遇到的那些晶体小红人，我还以为是人类感染而成的变异体，把我吓了一跳呢。”
“看你又不认真听讲了吧，”苏砚抬头，“目前的研究结果表明，病毒只会令□□腐烂，不会直接把人感染成怪物。”
“才不是呢，书虫你又冤枉我！我只是突然被吓到了嘛，绝对不是没记住！”
机舱内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返回伊甸，穿梭机平稳地降落在伊甸机库。舱门打开，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疗队和后勤人员立刻涌上。
“优先处理伤员！林晚，跟医疗队去做全面检查。重明，你也去。”常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指挥官式的冷静与强硬。
“队长，我没事……”林晚还想逞强。
“这是命令。”常安打断她，没有回头。
林晚咬了咬唇，没再反驳，在医疗兵的搀扶下离开了。重明拍了拍常安的肩膀，也沉默地跟了上去。
苏砚抱着终端走到常安身边，低声道：“队长，能量读数……非常异常。那种晶体转化和消退的模式，完全不遵循已知的能量守恒定律。还有像是时空倒流一般的能力，完全不符合熵增定律。”
“数据封存，直接提交加密频道。”常安命令道，“口头汇报时，只陈述现象，不做任何推测。”
苏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是，队长。”
沈怀瑾站在稍远处，她没有外伤，但眼神里充满了担忧，目光一直落在常安紧绷的侧脸上。“队长，你呢？”
“我没事。”常安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沈怀瑾和苏砚，“你们也去休息。这次的任务报告，我来写。”
他没有给两人再开口的机会，径直走向通往简报室的通道。
简报室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不仅是因为荆棘花园的战役，更是因为常安带回的那些关于顾夜再次现身并展现出全新能力的消息。
全息屏幕上播放着穿梭机外部传感器记录下的最后片段：晶体丛林疯狂生长、顾夜现身、战斗、以及最后那诡异的瞬间凝固与消失。画面在顾夜豁免常安、并说出“催化剂”一词时做了慢放和重复。
长桌后的高级军官们沉默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是在炫耀。”一位将领声音干涩地说，“或者说……是在教育我们，双方力量层次的绝对差距。”
“不仅仅是空间操控，现在又增加了时空回溯和生物重构……这已经超出了我们对病毒和载体的所有定义！”
“他的目标显然是常安队长。”另一位目光锐利地看向常安，“催化剂？他到底想催化出什么？”
常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所有审视和疑问。他知道，在这些高层眼中，他和他小队的遭遇，首先是一份需要评估的战略情报。
“他的能力模式无法预测，目的不明。”常安开口，“但表现出对观察和引发特定反应的强烈兴趣。建议将所有相关事件优先级调至最高，重新评估接触预案。”
他没有提及那份被莫名赦免的屈辱，也没有提及顾夜最后那句关于“璀璨光华”的话。那些是属于他个人的、无法量化的战场，不足、也不愿意向外人诉说。
“议会已经获悉。”居中的将领最终开口，“分歧很大。。一部分主张不惜代价，动用所有战略资源将其清除。”
“另一部分认为，盲目挑衅未知存在极度危险，且其目前未表现出对伊甸的直接毁灭意图，建议最高级别监控和有限接触，优先获取情报。”
他看向常安：“常安队长，你们是唯一多次接触并存活的小队。最高命令：你们进入特级待命状态，负责所有与顾夜及相关异常的一线响应。”
“一线？常安心头一凛。这代表着今后，他与顾夜接触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是，长官。”常安没有任何犹豫。他早已没有退路。
离开简报室，冰冷的走廊墙壁反射着昏暗的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重压。
他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医疗院看望队员。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
他再次来到了追忆园。
冰冷的黑色金属墙沉默矗立。他走到那个的代码前，这一次，他没有沉默。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刻痕。
“我遇到了一个……怪物。”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显得微弱而沙哑，“一个能随手抹消空间、重塑时间、将人心当做实验场观看的怪物。”
“我很强，小队也很强。但我们所有的挣扎，在他面前……就像一场编排好的戏剧。”他闭上眼，额头顶在冰冷的墙面上，“他甚至……不允许我死得有价值。”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击垮。在绝对的的力量面前，他的责任，他的守护，似乎都变成了可笑的东西。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站直身体。
不能被压垮。
他还有要守护的人。林晚、重明、苏砚、沈怀瑾……他们信任他，将生命交托给他。
那个存在想看他的挣扎，想看他的反应？
那就看吧。
他会挣扎到底。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变得更强，更狡猾，更坚韧。他会守护好他的队员，也会从这令人绝望的差距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顾夜将他视为试验品，视为舞台上的演员。
那他就要让这场演出，彻底偏离导演的剧本。
常安最后看了一眼那无尽的牺牲者代码，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带上了一种决绝的，似乎准备投身于更大风暴的凛然。
他知道，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而他，必须准备好。
……
此时。
伊甸最高议会厅内，关于荆棘花园事件的争论陷入僵局。
突然——
刺耳的、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毫无预兆鸣响。
所有光幕被强制切换，一条标记为“极度危险”的未知通讯请求，以无可阻挡的权限，直接切入议会加密频道。
指挥中心瞬间大乱，技术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操作，试图追踪来源，切断连接，但所有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那请求如同一个绝对的命令，悬浮在所有屏幕中央。
“接进来！”议长脸色铁青，咬牙下令。对方能如此轻易地突破伊甸引以为傲的防火墙，其意味不言而喻。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清晰的影像出现。
顾夜。
他坐在简洁房间的高背椅上，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宛如参加远程会议的商业精英。唯有那双平静的黑眸，透过屏幕注视着每一个如临大敌的议员。
“午安，伊甸的诸位决策者。”经过电子设备转换，他的声音反而更显冰冷磁性，“原谅我的冒昧造访。只是觉得，有些对话，直接一些对彼此都好。”
议会厅内寂静如死域，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你想做什么？”一位领强压着怒火喝问。
顾夜的目光似乎淡淡地扫过那位将领，后者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将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一场澄清。”顾夜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们正在为之困扰的，那个在沙漠中搏动的血肉温床，并非出自我的手笔。它的粗糙与低效，有辱艺术的品味。与我无关。”
“不过，我允许你们存疑。”指尖在椅背上轻敲，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为此，我可以亲自协助查明源头，验证我的话语。这本身，也是一项有趣的观察。”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般的兴趣。
“这项观察，需要合适的……催化剂。”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要求常安队长及其小队，全程参与。唯有在与他们的协作中，你们方能见证……何为真相。”
这话如同清水泼入浓硫酸！让常安小队去配合这个怪物做研究？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绝不可能！”另一位将领猛地站起。
“是吗？”顾夜微微偏头，似乎有些遗憾。他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但屏幕上突然分出一块小窗，开始快速播放经过处理的影像片段。那正是沙漠中正在蠕动的那个血肉子宫，此刻它已生长到比之前还要庞大数倍，其中人类绝大部分已经彻底嵌入其身躯。
“我以为，展示我的诚意和能力，有助于各位做出更理性的判断。”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我完全可以放任这个小麻烦继续成长，但那样，似乎缺乏效率，不符合我的美学，也并非我的本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屏幕。
“我的耐心有限。给你们三十分钟考虑。接受我的提议，或者，准备迎接一个……属于人类的，崭新的摇篮。”
通讯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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