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间,谢云真便觉得坐立难安,想要立刻告辞离开。
文禄恰好出现在屋门外,他朝裴述见了礼踏进内室,裴述眼神一抬,几个婢女便飞快地将饭桌收拾好出了内室。
谢云真见状脚下无意识跟了半步,眼下她脑子里一片乱麻,以至于她太想快些离开此处。
这时文禄出声,听嗓音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大人,小的查清楚了。”
裴述听罢只是睨了眼他,随后起身。
他向来不喜饭后久坐,遂抬手从一旁的书架随意取下一本游记,才不紧不慢道:“说。”
他照例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文禄转身朝谢云真拱拱手,一脸歉色:“抱歉谢娘子,怪我办事不力,竟不知那媒氏心机颇深,私自昧下谢娘子该得的银钱。这是五百两,还请谢娘子收下。”
大人当时要他去宁村找一个叫谢云真的村妇,他一个大老爷们,哪好意思直接上门找小娘子谈这些?便想着借那媒氏的名头,顺便也能迷惑刘文洪那个老狐狸,谁成想那媒氏心眼真黑,竟这么大胆,只怕她当时琢磨过谢娘子性子,以为大人和她,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老实巴交没见过世面,定然不会将银钱琐事宣之于口,可人算不如天算,偏生出了这等岔子。
“文管事不必如此……”谢云真微诧,自是没想到文禄还专程来说这个。
文禄将五百两银票不由分说塞到谢云真手中,她低头看了眼忙道:“多了五十两——”
文禄笑着摆摆手:“那是娘子应得的,若没有娘子无意告知真相,我和大人还不知被那贼婆给蒙骗了呢。”
裴述听罢眼风一扫,文禄连忙赔笑着改口:“是我,是我,不是大人,是小的愚昧,才会被那妇人蒙骗。”
“娘子放心,那媒氏忒不正经,想来这等黑心肝的事儿没少做,大人发了话,经此一遭,今后她怕是在饶城做不下去生意了。”文禄话音末尾渗出几分冷意,想来也是头回遇到敢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骗到他们头上的人,只是那神情,瞧着颇像冷脸时的裴述。
谢云真捏着五百两巨款不语,默默垂下手。虽说这事儿是李婆子咎由自取,可她心底仍然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普通人的命运,达官贵人们只消一句话,便可轻易左右……
但说到底也是李婆子活该,谢云真并不同情。
她下意识向裴述望去,见他面色如常,垂眸盯着游记,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她一晃神,内室帘帷摇晃,微风轻至,送来屋外阶前芍药余香。
暮春之际,花褪残红。
谢云真望了眼室外,心想,她该离开了。
她还得,收拾衣物,她要去柳河县呢……
她模模糊糊记得,那时也是这个季节……
*
谢云真微微颔首向裴述告辞,转身提步离去,不等跨过门槛,便被文禄叫住,她疑惑地回过头。
文禄看看裴述,又看看谢云真,颇有些为难,似乎不知这事儿该不该当着谢云真面说。
裴述不喜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轻斥道:“有什么就说。”
文禄哎了一声忙道:“大人,老七的手下来通传,说是、”他话音一顿,瞥眼看向谢云真,硬着头皮道,“说是看见谢娘子的妹妹进城了。”
“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叫谢云真眼底一慌,大惊失色。
妹妹?是云期还是云琢?亦或是两个都来了?可怎么会呢?自打他们在宁村定居后,这些年阿娘只有一次过年时,带双生子来过城里,那之后便一直不许兄妹俩乱走,他俩也听话,从未忤逆过阿娘。
云真心里发急,害怕是家里出事:“只有我妹妹吗?我阿娘呢?”
文禄挠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谢娘子你放心!肯定不是令堂的事,江伯已经把令堂的病情稳住了,这点你只管放心。不过,你那个妹妹好像是和一个田姓女子一同进的城,不知谢娘子可有眉目?”
田姓,谢云真心神一松,暗道还好,只要不是一个人跑来的就行。只是田芝,她怎么突然回宁村了?
她抬眼朝裴述看去,他并未抬头,神情专注一目十行,修长好看的手指翻着书页,沙沙作响。
不等谢云真开口,他低沉磁性的话音落下:“申时出发,否则明晚落钥前进不了县城。”
那意思便是默许谢云真出府,要她把妹妹的事情解决好,赶在下午出发前回来。
“谢大人体恤。”谢云真不敢耽搁,朝裴述告辞后匆忙往出府的方向去。
文禄见她行色匆匆害怕出乱子,连忙追了几步出去,可又想着他若是贸然叫谢娘子妹妹看见,只怕会引起怀疑。
这事儿,还是等谢娘子自己解决吧。
*
城西清安书院附近。
田芝一家半年前从宁村搬进了城,在书院旁支了个摊,卖些早点午食什么的,有时遇到书院小试人特别多,会提前叫云真过去帮忙,刨去来回赶车的费用,一天忙碌下来也能得个几十文的工钱。
谢云真想着饶城这么大,妹妹既是和田芝一起来的,那她不如去田芝家里守株待兔,总比三个人都在满大街乱跑的好。
等到她去了与书院隔了几条巷子的田芝家,屋门紧锁,敲了门不见人应,想来田芝父母还没收摊,谢云真思忖着不如就在门口等等看,人总要回家么不是。
午后的巷子里格外安静,各家各户院墙外伸出几分绿意,日光洋洋洒洒,风儿轻拂,倒是渐渐抚平谢云真心头的焦灼。
站了不知多久,她远远瞧见有二人从巷口走来,定眼一瞧,正是田芝和谢云琢。
谢云真松了半口气,心道云琢还算知道轻重,没把妹妹也带来。
她连忙小跑过去。
“阿姐!!”谢云琢带着浓浓的鼻音扑进谢云真怀里,将她紧紧抱住,九岁的少年力气已经初显,差点把云真扑倒在地。
“今日我替人采买,似乎瞧见了你俩,还以为看花眼,便想着在你家门口等等看,没想到还真是你们,怎么了这是?”
她稳了稳身形,为了不被二人怀疑她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便找了个借口一边说一边弯腰替谢云琢抹了把他难得一见的男儿泪。
谢云真这一问,云琢和田芝二人顿时七嘴八舌一通,直接让她懵了眼。
半晌,谢云真才闹懂这一出是因何。
原来前日田芝照常和爷娘在书院旁卖早点,却来了几个平时不常见的客人,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直到那几人闲聊,提到金福点心铺的陈掌柜因为客人吃出问题的事正一手准备报官,一手找人去宁村抓谢云真。
田芝听罢吓了一跳,她是清楚云真和陈掌柜纠葛的,所以赶忙回了趟宁村想要跟云真通气儿,谁知去了不见人,两姐妹和她一聊,谢云真离开宁村当日的托词不攻而破,一想到谢云真几日不见踪影,还撒这么大个谎,双生子急得说什么也要报官,田芝拧不过,也怕谢云真是不是已经被陈掌柜的人给抓走了,便火急火燎地带着谢云琢进了城。
一听二人还没报官,谢云真松了口气,见他们追问自己这几日的去处,她张口便想好了说辞:“就是被那陈掌柜赖上那日,不慎冲撞了城里的贵人,打坏了人家东西,赔不上钱,只能在贵人家里做工来还,怕阿娘担心,才胡编了个理由。”
有撒谎“前科”在,田芝怕云真碰上了大麻烦自己扛着,又追问了几句。
云真索性道,不放心可以带他们去贵人府上,问问府里的管事便可知真假。
谢云真都这般说了,田芝自是不会真的去找什么管事对质,省得又给云真添麻烦。
她只能不满地啐道:“什么贵人,这么小气。”
谢云真苦笑一声,心道自己这谎如今撒得是信手拈来。
闹清楚了这个乌龙,她好说歹说安抚好云琢后,又恳切地再三拜托田芝,请她帮忙把云琢送回村里去。
至于陈掌柜,她赌以他好面子的脾性,找不到她人也不会真的敢在宁村为难她阿娘,而且她那个邻居婶子是个彪悍仗义的,有他们夫妻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捋清楚思路,谢云真声称过几日就回宁村,眼下得回府上做工,便与二人告了别。
看着田芝带着云琢离开,谢云真理了理耳边鬓发,准备赶回裴府。
刚转过巷子拐角,就见前面去路堵了个人。
他不苟言笑,看起来几分凶煞:“谢娘子,请吧。”
“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
日影西斜,裴府的马车行在官道上,车轮碾过地面嘎吱作响,马车里云真和裴述相对而坐,沉默着一路无话。
似是裴述下了命令,车夫赶得急,终于在日落前赶到晗山驿馆。
若是不在此处歇息,在明日到达柳河县之前,都是人烟罕见的山路。
夜色渐深,裴述坐在客房里,迟迟未肯动身。
今夜该是第四次解药,自晨起,他便开始难受,现在更不必说,体内已经有被灼热撕裂的幻觉。
可他表面看起来还一切照旧,镇定自若,也不急着去见隔壁客房的谢云真。
这时文禄推门进来,关上屋门后,在裴述耳边说了几句。
“你确定?”他挑眉看去。
文禄点点头,脸色严肃:“小的确定,老七底下人亲眼看见的,那人是刘文洪的亲信,和谢娘子去了书铺的二楼,待了很久才出来。”
“果然。”听了文禄的话,裴述越发肯定了心底的推测。
此时屋外吹来一阵夜风,将支摘窗吹得咿呀作响。
桌上油灯的灯火在猛烈摇晃后,变得越来越小,内室渐生暗色。
文禄百思不得其解:“大人是如何猜出那刘文洪和谢娘子有联系的?”
裴述捏着灯钎拨了拨灯芯,嗓音有些漫不经心:“你随便拉个本地人问问,特别是城外那些乡野平民,有几个知道县令是谁?她一个村妇,只是偶尔来城里做个小买卖,从不惹事,又从何得知父母官的名姓?”
那晚和谢云真交谈,他意外的并不是她猜对了,而是奇怪她竟然脱口而出刘文洪的名字。
一开始以为只是巧合,但他向来谨慎,便暗中叫人留意,果然等来老狐狸的马脚。
只是让他觉得耐人寻味的是,村妇和那刘文洪,又是如何认识的?
文禄听主子这么一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又有哪里感觉说不通,正想着追问,忽然见裴述长指置于薄唇前,示意他噤声,随即挑灭油灯,内室骤然一片漆黑。
“有人来了。”
清冷的月光爬进窗,屋门的封纸映出几道虚影。
裴狗要开始不做人了[求你了]
本露只能表示,以后别后悔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