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寨这些天总在下雨。
尤其喜欢在深夜时下雨。
隐约有雷声轰轰,混杂雨点拍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会太美妙。余飞不是诗人,也没有所谓的情怀,他只是一个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城寨某处角落——这个被人们称作三流九教,没有管辖的黑色地带,小诊所里的一个无证医师。
事实证明,哪怕在雨夜,这个被繁华与纸醉金迷遗忘的灰暗城市角落,远方还会有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和打斗声。
司空见惯,余飞感到有些凉,他裹紧了身上有些泛黄的白大褂。
风雨飘摇,灯泡高悬头顶。光线昏黄下,他望向不间断雨幕,夜色下像被笼罩上一层厚塑料膜。
貌似……他也是在这个雨很大很大的夜晚遇见那个人的。
很久了,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有左手掌的后两根手指每逢雨天用尖锐的疼痛来提醒他,一切都发生过,不是梦境。
他发呆的间隙里有人已经收起黑伞,踏进了诊所。
“落雨了,我总以为你不来了。”
余飞缓慢地察觉到来人,男人已经开始把玩他桌上的小物件。
“为什么不来?”
男人懒懒一笑,他的面容不如他的装束那般冷硬不近人情,若隐若现的古龙水气味与众不同。
他还长着一双尤其漂亮又脆弱多情的双眼,双睫如羽,就这般定定地盯着与自己同样类别的余飞,何其深情,又叫人感到惊心动魄。
“准备留多久?”余飞收回目光问。
男人倚在一旁,看着他,似笑非笑:“不走啦。”
余飞:“……”
哪怕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也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对话。
余飞:“真的吗?”
他声音很轻,但冰凉。
男人如往时那样,笑了:“当然是真的,不走了。”
余飞:“……”
这是谎言,也是一个不是对他做出的,过去很久,作不得数的承诺。
过期了的承诺还能算是承诺吗?再次提起的话,只能是随口的一句玩笑,用来勾起回忆的玩笑话。
这勾起的不应该是他的回忆。
余飞沉默,男人看着余飞许久,而后道:“我饿了。”
余飞其实算不上有多会做吃的。
他厨艺不好,只是这些年磨练出来的,能入口,也算不上有多好吃。
咖喱鱼蛋面,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是他能做的,算是好吃的。
咖喱味很浓,很香。锅里香气飘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雨水味和一屋子的咖喱味相互交融。
“又是这个。”
男人突然从他背后说。
“嗯。”余飞点头。
因为只有这个,是他做出来姑且算是好吃的。
哪怕城寨是个落后的偏远城市,比不得港湾那些地方,但物价依旧不便宜,他平时很省吃俭用,这人要是嫌难吃,没几口就倒掉,很浪费。
“我吃腻了,你几时学个新的。”男人说。
余飞:“下次。”
咖喱鱼蛋端上桌,尽管这人说吃腻了,好歹也是被吃完了,没有倒掉。
余飞去洗碗,男人在他身旁,看他洗碗,说:“我给你换间大房子,怎么样?”
这个同样也说过很多次,依旧是过期的承诺,余飞只是手指动了动,微微垂眸:“好。”
“你中意住在海边,还是山上?”
“海边。”
“鬼佬盖的别墅还是好看的,要不要游泳池?”
“你中意的话就要吧。”
同样的话,同样说过很多次,从来不会实现。
于是余飞把碗洗干净,抬起眼,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陈阳辉。”他唤道。
“你今天喝酒了,你不清醒。”他继续说。
那个被许诺的人早已不在,陈阳辉的过期许诺唤起的,不应当是他的回忆。
陈阳辉的许诺和示好都不是给他的,他在陈阳辉面前向来什么都不是。
他这不合时宜的话语终于唤回了陈阳辉的理智。
其实只要睡一觉,第二天会全忘干净,今晚说的一切均不作数,所有的所有只是不清醒时的胡言乱语。
……
一夜旖旎。
第二天清晨,余飞如往常一般早起,开始做早餐。
他在煎第二个鸡蛋的时候卧室传来些许动静,他知道,陈阳辉醒来了。
“……多讲无谓,你同鱼仔到阿莲那边book好房,后天就把汇叔约出来。”
“他不过是眼红我档口吃的多了,不爽,人之常情。”
香烟的气味。
他将锅里的火关了,回头,果不其然,看见顶着满脖颈吻痕的男人手指间夹着烟,另一只手扶着大哥大和手下马仔讲话。
约摸继续聊了五分钟,电话挂断了。
“吃早餐。”
男人将额发往上一捋,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尽是阴翳以及不耐烦。
尽管睡了一晚,但此刻的他依旧烦躁。
尤其是看见眼前的余飞。听见余飞的话,他扫一眼锅里的煎蛋,烦躁更甚。
“这份做好了,吃完再走。”余飞说,推出一份煎好的蛋加肠。
男人只吃了一口,随即直接连食物带盘子扔进垃圾桶:“难吃。”
余飞:“给钱。”
“你整得不好吃,还要我给钱?”陈阳辉恢复了以往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
剑张弩拔。
余飞面无表情,将垃圾桶里的盘子捡起,东西是不能吃了,他扫一眼:“是我吃,不是净做给你,你只是顺带。”
“有时阵真觉得你欠打。”陈阳辉也扫他一眼。
空气间有什么东西在斗争,却又碍于主体一些见不得光的隐晦关系,又在交缠。
余飞:“……”
余飞:“反正,给钱。”
陈阳辉气急,他跑到沙发处捞起外套,摸出钱包直接扔给余飞恨恨道:“够了没!”
“赶紧走。”
余飞不客气,拿到钱包便打开看里面的纸钞。
很好,是港纸。
城寨接受港纸居多,美纸一般不会有人要,容易找惹麻烦。
陈阳辉一边叼着烟咒骂一边自顾自穿上衣服,吻痕尽数被遮掩:“走走走,我是瘟神吗每次都这样。”
是这样的。但余飞不想说这个,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他也点燃了一支烟,在烟支燃烧时,他心情沉闷,又不知不觉地散开。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吧。”他说。
陈阳辉:“……”
陈阳辉绷紧下颌,将烟头随手在桌上碾灭。
“我记得。”
陈阳辉捏了捏自己的额角,甩下这句话后便离开。
记得便好。
余飞没有看他,只垂头将钱包里的纸钞拿出来,空钱包随手扔进垃圾桶。
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又开始抽痛,他知道,这无法痊愈。
其实也能治,只要他做手术,这痊愈后便不会再痛。只是他没有那样做,任由这种疼痛一直伴随他,哪怕会充满他接下来的漫漫人生。
锅里是第二份还未来得及端出的蛋加肠,鸡蛋其实熟了,只是不算好看,他就着锅吃完。
他跟陈阳辉其实从来都没能够吃完一顿完整的早饭。
余飞想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他能够和陈阳辉吃完一顿完整的早饭,那么他以后的早饭会不会不再是一味的蛋加肠?
不过一切都是他以为罢了。
很多他以为的,他认为的,陈阳辉都不能做出回应,也无法再度改变。
所以为的,所认为的,不过是过去的一盆沙。像是每次听见陈阳辉的那句话那样,因为真正想要倾诉的对象不一样,全都不作数。
2025.10.25已修改,感谢观看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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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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