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漾骂了一句，卞月没有停顿地飞身离开。连迷龙也不理她，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
她手里只剩最后一张瞬移咒，不知道该去哪，隔着一段距离看几人冲入战场，战事重新变回势均力敌。
南吴控场的人如今是阴白，风漾心灰意懒。所求的另一种结果，原来只是她的奢望，该死的还是会死，逃不掉的。
无意义地看着打斗的场面，风漾发现伏绛唇好久都不动，怀里不知是谁，她微微眯眼，发现是……付澜。
中都这边的人员太少，伤员顶上去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伏绛唇退到后方着手治疗，但进度很慢，只能一个个来。
付澜跟着他看了许久，在他要治下一个人时挡在身前：“伏绛唇，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伏绛唇看他一眼：“付澜？怎么了。”
付澜露出笑容：“我是付澜，只要符合天地规则的事物，我都能放大。”于是伏绛唇开始认真看他。
绿火很快蔓延至整片伤残的士兵身上，他们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伏绛唇眼底燃烧着火焰，只要不断救治，他们就不会输掉。
直到，付澜倒下，他惊觉，治疗了这么多人，他消耗得竟然这么少。
付澜的唇色苍白，仍然灿烂地笑，只是忍不住皱着眉头：“伏绛唇，我曾经说，如果有人问我的名字，我就任他驱使，我只不过是个容器，要找到世间最好的使用者。”
伏绛唇无措地摇头：“不是容器，付澜，你是活生生的人。”
付澜在他眼中看到浓厚的悔意，咬牙推他：“没错，因为我是人，所以这是我的选择。”
伏绛唇跪在付澜面前，手无力地下垂，他已经安详地闭了眼。
他强自冷静，继续下一个人的治疗。付澜治好两批人，可是伤员源源不断，仿佛没有尽头。
卞月发了狠地杀人。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要自杀，为什么不珍惜生命，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交付自己的意志，只为后代能踏上这片已经沾满鲜血的所谓沃土。
明明南吴的死气即将消散，难道风漾的肉身白白死了么。难道南吴数十年的拓荒就只是一场梦。
她更恨自己，即使站在中都的立场，仍然优柔寡断。为什么帝都没有及时拯救南吴，为什么他们要为了一个预言残杀百年。
为什么，她必须杀人才是对的。
只是杀、杀、杀，她发觉灵力竟然在缓慢消失，某一刻，身后的中都人递来一块灵石，那灵石与她寻常见的都不同，她被人绊了一跤，下意识朝地面看。
是木页的尸体，她被人踩得半边脸都烂了。她也死了么，她不是吃了免疫的灵石……那这灵石又是什么？
她不打了，跌跌撞撞追上分发灵石的那人：“这是什么东西。”
发灵石那人没空理她，她揪着那人的领子问：“这是什么？”
“这是帝都人的血，这是什么，你不好好打仗，问这个有用吗。”那人也朝她吼。
“它可以免疫，那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它不能免疫，只能暂时补足你流失的灵力，是傅日暄的提议，你别问我。”说完，那人似乎嫌晦气，径自跑远了。
卞月吞了那灵石，一股血腥的味道，灵力很快恢复至巅峰状态。
她俯下身干呕，光系灵力对邪祟天生的抵抗让她意识到，这不过是对付疫病最无力的手段，他们在吃人血馒头。
咽下人血去砍出一另条血路，大概没有人比他们更蠢了，所以他们注定灭亡，成神就是这样的吗，比谁溅出的血更高更远？
风漾忽然站起来。
人群为一个人让路，他是个瞎子，在战场中央缓慢地摸索前进。
迷龙缓缓跟在他后面，帮他避开人群。
战得忘记生死的八人组一个个停下，不知悲喜地注视着那条眼盲的小蛇。
他死过一次，如今还要回来，再死一次。
几人不战了，走到升卿旁边，他毫无所觉，紧闭着眼，某一刻有些疑惑，为什么身边安静了？
不行，迷龙说他走得没错，可能快到了，他心里竟有些雀跃。
“升卿。”直到卞月哽咽地唤他，升卿回过头来，摊开掌心，冒出白色火苗。
空青突然开始笑，边笑边流泪，笑声像是会传染，弓影、卞月、羊微津甚至伏绛唇都笑了，升卿也笑了，大家都在。
他听了半天，小心地问：“阿漾和阿觅呢，战争结束了吗。”
笑声渐息。
他无端地慌乱。
除他之外，八人组都看向风漾，于是风漾捏碎最后一张瞬移咒符，来到升卿面前。
“升卿，你……”她看到升卿掌心的火苗，原来命运是这样的。
她抬头微微眨眼，弓影将亥灵胎收回来，天空揭下黑纱，变得苍白。
弓影的八影挡在周围，左支右绌，显出疲色。
“空青，你来设界，我们将火融合。”
风漾、伏绛唇、迷龙和升卿站在一起，四周是卞月、弓影、空青和羊微津，保证他们不被打断。
战场中心的阴白回头，看向他们的方向。由于几人的离开，南吴的攻击推进得越来越快，如今战力集聚，他只要在他们中间自爆，南吴民众将顺利进入帝都。
以极快的速度奔向风漾等人，他突然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
是一个娇小的蓝瞳男子，周身闪动青白色光芒，他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阴白不甚在意，抬手就想击破这层结界，可转眼又有数十曾结界覆于其上，他竟不能一击即破。
空青注意到不周学院的几人，走上前跟他们并肩而立：“你别想过去。”
阴白眼底不耐之色一闪而过：“放你们走，教你们术法，如今反过来挡我们的路，你们该死。”
“阴白叔叔。”风漾收了火走过来，直到阴白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
“你是……”阴白盯着她，面色复杂。
“我是梅意的女儿，你欠梅意一条命，我不求你还，只要不打扰我们，如果你们在破解预言之前攻破帝都，我们也认了。”
“你是小漾，怎么会认识我，是你阿娘说的吗。”阴白悲切地望着她。
风漾微微摇头：“阴白叔叔，可以吗。”
阴白看了她半晌，转身离开。
羊微津有些恍惚地击退涌上来的南吴士兵，他曾看过许多人的运命，甚至想看破大陆的运命。也以为自己会被这些因果缠绕，凄惨地死去。
可是他没死。
第一次见到风漾，他在风漾的要求下使出运命咒术。风漾在幻境里见到秦二和阴白，他们本不该有交集，如今却都在现实里应验。
见喜是秦二的孩子，北戎的饥荒因为他看到希望。
阴白是南吴最后的信仰，他因为风漾放过他们。
他想保护的人最后保护了他，风漾是他唯一的正向反馈，唯一的一线生机。所谓红尘里的缘线所牵，是风漾拉着她走到这里。
羊微津抑制自己回头看风漾的冲动，如果可以，他希望阿漾不是命定之人，只是阿漾就好了。
他的心疼得无以复加，察觉自己正在慢慢老去，身体的肌肉也逐渐萎缩。
身旁的卞月惊呼一声，羊微津缓缓回神，发觉卞月也在老去。
“卞月月，我们也算共白头。”弓影笑着说，声音低哑。
“盈盈，我是不是很丑。”卞月撇嘴。
“没有，你老了，我也老了，小老太婆配小老头，依然天生一对。”
卞月笑了，同时发觉自己眼角的皱纹堆起，又耷拉了嘴角。弓影用手指挑起卞月嘴角的弧度：“卞月月，你笑起来最好看。”
卞月的泪落下来，弓影轻柔地吻掉：“我们可以共死了，别怕。”
此时的四人里，除风漾的精神体外，都已垂垂老矣，风漾不敢看伏绛唇的模样，怕自己忍不住崩溃，伏绛唇却一直温柔地看她。
四季之火轮转，形成时间之流，他们将跃迁到百年预言之时，让年轻的本源存活下来。
“我没有灵力了。”升卿忽然说。
时间轮转，连水系灵力也消失在大陆上。
“小蛇，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也罢，反正都要死了。”迷龙说得十分艰难，他的牙没了。
几人周围形成一团光罩，将时间的行进维持在可控范围之内。
迷龙抬头，微微挑眉，他在光罩上看到百年间的大陆演进。
帝都已空，巫都崛起，南吴原路返回，雾瘴消散。苗疆龟缩一隅，北戎成为大陆上最强盛的势力。
直到，百年已至，他们在光罩上静止不动。年轻的本源从伏绛唇怀里飞出来，落在风漾手里：“姐姐，我们走吧。”
风漾此时只剩虚幻的一缕魂魄，勉强勾起嘴角：“好。”然后踏入时间之流。
她本以为会十分不适，却在抬眼的瞬间发现自己仍在场上，迷龙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阿绛进去了。”
风漾看向时间之流中心，白发少年对她微笑，下一刻消失在乱流中心。
她一时哽咽，最先涌上来的情绪竟然是恨。
空青那日在风漾身上设下阵法，最终还是将风漾的生死交给伏绛唇。
随着伏绛唇春之火的退出，时间之流逐渐停止运转，众人都倒在地上，老去，死去。
风漾眼睛干涩，天际一道极其粗壮的黑色灵力在时间之流闭合前强力涌入，她迟钝地眨眼，不知道这是什么。
“阿漾。”方蚌小心地绕过八人组的尸体，找到风漾：“这些魂石，是从巫都方向来的。”
魂石？风漾瞪大眼睛看，原来这道黑色灵力全部是魂石。
哦，是不周学院的前辈死去之后留下的魂石，或许包含着他们生前创造的咒术，所以天地本源大概能活下来。
她很想笑。这些前辈，从一开始就看得那么远，只剩他们在乱世里浮沉，眼睁睁看同伴死去，被这些恩恩怨怨缠绕得窒息。
我在后面多次写牙齿，牙齿是身上最坚硬的事物，当它也离开我们的身体，就代表我们正在无可挽回地老去。是没有永恒也没有神明的，但是这是小说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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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开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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