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梅遇风才赶到了新泉。
这个时候还在街上游荡,不怕被人摸了口袋的,还不怕被人敲闷棍的,就只有那些舞刀弄棒的江湖人了。
只是他们看向梅遇风的眼神都很奇怪,有警惕,有好奇,还有些幸灾乐祸?
到了西四街,这种眼神就更加明显了。
梅遇风并没有理会这种眼神,只是轻身下马,随意地将马儿的缰绳扔给了门前候着的小厮。
走进西四街,她的步伐却一步比一步沉重,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她已经累极了。
她将怀里剩下的银子扔在柜台上,声音有些干涩,
“要一间房。”
伙计抬头一看,身子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好,好嘞。”
这倒不是因为梅遇风长了一张吓人的脸,要说起来她也算是个标致的姑娘,只是刚刚铁锤的尸体还是这个伙计去清理的,那张脸才叫真的吓人。他似乎死前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他的眼睛就是合不上,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即使他已经再也看不见。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上西四街又要多出一具尸体来……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对于梅遇风来说,杀人放火的一天也该结束了,对于东游来说,这一天还有很长。
等到梅遇风回到自己的厢房,就看到八仙桌旁坐了个小孩,还是个很熟悉的小孩。
“你叫梅遇风,没错吧?”
“你这小孩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来问这个的?”
梅遇风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走到床前坐下,她的眼里已经写满了疲倦,实在没力气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叙旧。
东游斟了壶茶给自己,人虽然看着小小的,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种高雅气度,颇有少年老成的意味,
“当然不是,我找你当然是有事。”
梅遇风又想起今天那个难缠的女童子,心想着:他不会是来为自己的同伴出头吧?
“我说了,我的脸皮不可能给你们。”
东游笑了笑,他鲜少会笑得这么开心,今天是个例外,毕竟会有好事发生,
“我不要你的脸皮,那东西对我来说没用。”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剑,还有你脖子上的人头。”
空气似乎都为这句话而凝固,东游手上的茶壶慢悠悠地往下倾斜,茶水碰撞杯壁的声音似乎都听起来有些催人命的煎熬。
梅遇风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这两个小孩到底是哪家的孩子,一个要人脸皮,另一个就更过分,还要别人的头。
怪人怪事哪都有,偏偏她碰上的最多。
“你到底是谁,我可没见过有小孩喜欢这么血淋淋的玩具。”
梅遇风的态度已经审慎了起来,毕竟能摸清楚她住在哪里,还说话这么狂的人,绝不能是个普通小孩。
“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小孩,想要新玩具的小孩。”
东游站起身来,笑得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只是这个孩子心思不太一样,
“而且采菱又想要新衣服了,光靠那个秃头赚来的钱可养不起她。”
这话说得,梅遇风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秃子?又是什么赚来的钱?
不过他原本也没想让梅遇风死得明白,装满了滚烫茶水的茶杯猛地被他扔向梅遇风的面门。下一刻,隔着茶水的朦胧画面里,一把小刀悄无声息地抽出。
梅遇风的身手自然不差,刚躲开那一杯热茶,手上的剑就迎上了刀锋。
东游的刀就像游蛇一样,每一招都难以预测它的走向,却又是实打实的致命。
一个小孩,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抱着怎样的决心,才能毫不犹豫地使出一招又一招的毒手?
几招过去,她们都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但是各自的心都逐渐沉了下去。
梅遇风没想到这个小孩会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功夫。和他作伴的采菱身手也不差,却差在了心性上,动作太过急躁而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可这小孩不同,他的一招一式都如山间流水,浑然天成又不急不缓,对上她竟然还能打得有来有往。
想到刚刚擦过她手臂的那一刀,熟悉的招式让她不禁开口问了出来,
“你可是师承飞鹰门?”
面前这个小童子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毕竟飞鹰门已经消失了十余年,很少有人会这么快把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和消失了十余年的门派联系起来。但是从他逐渐冰冷下来的目光也可以猜出,梅遇风说得没错。
梅遇风也只在典籍里见过这一招,虽然师父也陪她演练过这一门的功夫,但她从未在这些年遇到任何一个活人使出这一招。
飞鹰门当年不知是惹上了什么人,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整个宗门就此消失在江湖中。
“你究竟是谁?”梅遇风又开口,这次她的剑直指着眼前的小童子。
“一个将死之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东游又一次出刀,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没了一开始的冷静,已经带上几分鱼死网破的意味。
他的身形很灵巧,刀光忽地一闪,小刀就要扎进梅遇风的右手臂骨节处,他是想废了她用剑的这只手!
东游的刀很快,几乎就要成功刺进这一刀。可是梅遇风的动作更快,也更精妙。
剑光如虹,下一刻她的剑就插进了这个小孩的肩膀,钉死了他的所有动作。
东游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他的左肩不断渗出血来,他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从肩上流到地上。
从那一晚开始,他就再也没受到如此切肤的痛楚。
厢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梅遇风还在想要怎么处理这个麻烦的小孩,门口处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不紧不慢地传进她的耳中,
“施主可睡下了?”
不等她回话,门外的那个人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听采菱说,东游好像来找你玩了。为师担心这孩子玩得忘了要休息,特地亲自来接他回去。”
梅遇风看了看眼前这个快要被她扎穿的人,总不能说她们在玩串串香小游戏吧?
房门忽地打开,却还没等门外人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怀里就被扔了个血乎乎的小孩。
“管好你的小孩!”
开门的一瞬间,门外的檀香就势不可挡地挤进房间里。梅遇风没留神关注这人的长相,脑袋里却只想到了一句话:
——寺庙里的秃子估计闻起来都是一个味儿吧。
门外人看着怀里表情已经生不如死的东游,笑眯眯地开口:
“我的小徒弟怎么被人玩成这样,还要为师来救你。”
“闭嘴你个死秃子!”
东游差点被他气得说不出来话,要不是因为这秃子能帮他,他才不会屈尊去做这种人的徒弟。
“采菱怎么把你叫过来了,我不是说了我一定能得手的吗?”
“我若是不来,你现在已死了。”声音依旧温柔,那人的眼中却没有同等的温柔,反而写满了嘲讽。
东游没有再反驳,毕竟现在的情况谁来看了都知道是他输了,输得明明白白。
……
过了几天,新泉城又是一阵热闹。
刚入城的人还不太清楚眼前人挤人的盛况,拉着一旁的小摊贩问:
“新泉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连状元楼都不开门了?”
“瞧你是外地来的吧,连这都不知道。秋序阁今天有救业寺的住持讲经,据说是乾闼婆转世,不仅年轻还精通佛法。”
外地人嗤笑一声,只觉得摊主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住持吹得太过了,
“什么救业寺,我听都没听……”
话还没讲完,街对面就转来了一抬轿子,一抬六人的轿子。
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抬着轿子的那六个人依旧是一张肃脸,脚步也是石一般的的坚定。
漫天的花瓣飞着,落在轿子上,落在人身上。
忽地,层层帷幕下一双手伸出,那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甚至能看到几条青筋在苍白的肌肤下微微颤动。
一捧花瓣落在这双手上,被这双手上的檀香浸染,又被重新抛回人群中。
人们将这视为恩赐,前仆后继地去争抢那几片花瓣。
梅遇风坐在西四街的屋顶上晒太阳,忽而闻到一阵狂热的花香席卷而来,甚至有几片花瓣乘风卷上屋脊。
她好奇地往楼下望了望,只见到一群人中有一抬轿子徐行。轿子顶上覆满了花瓣,就连抬轿子的那几人衣襟上都夹着几瓣粉色。
又是那一行人。她这么想着,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着,却没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小童子。
男童子肩上的那一剑估计要修养几月,想来女童子也是为了照顾他没出来露面。
不过这伙人又是什么来历,这么多人夹道欢迎,阵仗都快要赶上皇帝出行了。
一个闪身,梅遇风就来到了街上。
跟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她也来到了秋序阁。
说来也奇怪,秋序阁的掌柜就像是早就认识她一样,一见她就迎了上来,
“侠士可是来听明心方丈讲经的?方丈特地给您在二楼留了个位置,请跟我来吧。”
二楼的包厢里很安静,只有一桌七素五荤的小菜,和一坛美酒静待着梅遇风到来。
这里确实是一个好位置,不仅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楼下,还能免受人群叨扰。
掌柜下楼去招呼其他客人,梅遇风也乐得自己一个人待着。听人讲经她是没什么兴趣,但是要有免费的酒席,她自然不会错过。
左右也是这人欠了她,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一桌子好酒好菜。
忽然,楼下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刚刚还互相推搡着要抢个好位置的人们,也都静了下来,默默看着缓步而来的那人。
梅遇风一边喝着酒,一边往楼下看了眼。
只这一眼,她好像也忍不住安静了下来,吞咽的动作放缓了,眼神克制不住地寻着那个身影,直到再一次听清楚自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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