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予呈离开后,言叙的时间就被永远地定格在了2021年的盛夏。
分手后的第一周,他像是疯了一样,翻遍了志愿书,列出了付予呈或许会去的每一所大学。接下来的每个周末,他都独自一人,踏上去往不同城市的列车。
明知道希望渺茫,明知道可能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看不到,但言叙就是无法停下。
他没法放弃,也没法接受这个残忍的结局。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他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街头。坐上出租车,司机看着后座浑身湿透的人:“小伙子,这么大的雨,是来找对象的吗?”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努力压抑的所有委屈和绝望。言叙抱着书包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我找不到他了…”
他买了付予呈曾经抽过的那款烟,学着记忆中他的样子,点燃,猛吸一口,却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
言叙捏着那支烟,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付予呈,这么苦,这么呛…你怎么会喜欢这个呢?”
就像我们的结局一样,令人难受。
后来每年的假期,言叙都会回到那个和付予呈曾共同拥有过回忆,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家。
他固执地守着这里,如果…如果付予呈哪天后悔了,回来了,却找不到他了,该怎么办?
他得在这里等着。
可是,等待终究是有尽头的。
在数不清第几次从失望中醒来后,他终于用颤抖的手指,将通讯录里那个曾经无比亲昵的备注,改回了最初生疏的“付予呈”三个字。
连名带姓,仿佛这样就能退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他再也不敢发出任何消息,哪怕一句“在吗”都不敢。
他害怕看到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害怕确认自己早已被对方从生命中彻底删除。让那个名字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成了言叙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坚持。
“付予呈,我妈妈去世了。现在,我真的没有家人了。”
“付予呈,你不是说过,我要是快饿死了,就去你家吃饭吗?付予呈,我现在…好饿。”
“付予呈,生日快乐!”
“付予呈,新年快乐!”
“付予呈,我好想你。”
“付予呈,我讨厌你!”
“付予呈,我生病了…很严重。”
言叙想要放过自己了。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感到无比的平静。
将早已写好的辞职信放在领导的桌子上,然后转身,走进了下行的电梯。
外面的世界在他眼中,一直是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色彩。
然而,就在那片沉闷的灰色之中,一抹梦幻的彩色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是付予呈。
他甚至不需要辨认,只是在熙攘人流中看到那个身影,就足以让他的心脏为之骤停。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朝着那个方向奔去。这是时隔五年,他第一次奔跑。流动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时间仿佛瞬间倒流,回到了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他拼尽全力,再一次跑向了他生命中最渴望的终点。
他追上付予呈,站定在他面前。胸腔因为剧烈的奔跑而起伏,他贪婪地看着这张在梦中勾勒了无数次的脸。付予呈的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柔软地贴在额前。
“你过得好吗?”
很奇怪,脱口而出的,不是质问为什么当年不告而别,不是倾泻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怨怼。
只要付予呈过得幸福就好了。
他的爱人,他的初恋,他的整个青春。
“付予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言叙崩溃地看着眼前的人手里比划的动作。
所以付予呈,你是因为听不到,才选择离开我的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考前吗?
所以那时你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拥抱,都不是因为压力,而是因为…你在独自承受这一切?
巨大的心疼和懊悔瞬间淹没了他。
言叙,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呢?你为什么没有陪在他身边呢?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眼前一黑,意识短暂抽离。
等他再次恢复知觉,发现自己正在休息室里,“我…又晕倒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你醒了!真的吓死我了!真的没事吗?这个月你已经晕倒三…”赵柏骏制止了他的动作,“先别急着起来,再休息一下,你现在的脸色非常不好。”
言叙摇了摇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拿回辞职信,之前因为频繁的晕倒,对人群和外出产生了恐惧。但现在,他有了必须留下的理由。
因为那个合作项目,他可以见到付予呈。当领导将说服合作方、跟进项目的任务分配给自己这个刚入职一年多还在不久前提出要辞职的人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言叙立刻开始学手语。
他想,付予呈现在应该不想听到他说话,甚至…可能不想再见到他了。但他至少,想用一种付予呈能够理解的方式,去靠近他,哪怕一点点。
看着付予呈和旁边那个男人用手语流畅地交流,他们之间有一种自己无法介入的默契。
那个他完全不懂的无声世界,将付予呈从他身边,再次推远。
而且,他发现在整个过程中,付予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去问真的当了医生的温岚,用了一个“我有一个朋友”的惯常借口:“岚岚,如果一个人是后天失聪的,他为什么…会不愿意说话呢?”
温岚想了想,回答道:“很多时候是心理作用。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无法控制音量和语调,会担心发音很奇怪,不标准,给别人造成困扰…久而久之,可能就选择不开口了。”
原来是这样。
言叙翻开手边的那本手语入门教材。
付予呈,这一次换我走向你,可以吗?
我不要你爱我了,我只是想听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再叫一次“言叙”这两个字,那样我就真的可以离开你了…
同事艾姐家里突发急事,将不到两岁的孩子放到言叙怀里,“小叙,帮姐看一下吧,我请你吃饭。”
他抱着孩子走进熟悉的会议室时,付予呈和谢临前辈已经到了。孩子很黏他,趴在他肩头,软软地喊了一声:“爸爸~”
言叙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地看向付予呈,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解释:“不是!这孩子不是我…”
话说到一半,他才猛地刹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忘了,付予呈听不到。
他看见付予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似乎没有什么波澜,却又像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潭。
言叙的心更乱了,他急忙抬起手,试图用手语解释。
他努力回忆着最近学到的词汇,笨拙地说着:「不是…我的…孩子。是…我…」
比划到这里,他卡壳了。急切之下,怎么也想不到“同事”这个词的手语该怎么做。
脸颊因为着急迅速升温,他只好放弃,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然后将屏幕转向付予呈:
【是我同事的孩子,她临时有急事,没人照顾。】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
主要是谢临和自己的前辈在交流,他和付予呈沉默地坐在旁边。
好安静。
言叙看着付予呈沉静的侧脸,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斟酌着打字。他不敢问得太私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在屿川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宁宁妹妹还好吗?她应该长大很多了吧。】
付予呈将手机再次推过去。
【嗯,找到了。】
【她很好,在上学。】
深吸一口气,在对话框里敲下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并为自己找了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
【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工作沟通会方便一点。】
言叙将手机屏幕转向付予呈,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
他害怕被拒绝,害怕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厌烦。
付予呈的视线落在那个问题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后,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言叙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挣扎,有无奈,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会议结束后,言叙和付予呈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看着前面那个熟悉又疏离的背影,言叙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
当付予呈第二次回头,目光与他撞个正着时,言叙慌忙拿出手机:
【我不是在跟着你,我家也在这个方向。】
他看到付予呈看了之后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了。
言叙看着两人之间逐渐拉开的距离,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跟不上。
或许,也不需要再跟上了。
就在他准备转向另一个路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言叙!”是沈洄。
言叙下意识地回头,又猛地看向前方,付予呈还没走远!
沈洄显然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他眼睛瞬间瞪大,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呈哥?付予呈!”
“沈洄!沈洄你别去!”言叙急忙想拦住他,可沈洄已经像炮弹般冲了过去,他根本拦不住。
沈洄冲到付予呈面前,情绪激动,不管不顾地就是一通输出:“付予呈!你还知道出现啊!为什么当年一声不吭就走掉?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普通同学吗?啊?你倒是说话啊!你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怕连累我们吗…你干嘛不理我!”
付予呈他背对着他们,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却没有回头。
言叙的心揪成了一团,他冲上前用力拉住沈洄的胳膊:“沈洄!别说了!快走!他听不到!他听不到你说话!”
“听不到?”沈洄猛地愣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激动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付予呈僵直的背影,又看看言叙,声音低了下来,“他…他怎么会…”
在意识到付予呈真的听不见自己的指责和质问后,沈洄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懊悔和不知所措取代。“我…我不知道,我刚才那些话…”他语无伦次,下意识就想上前道歉。
言叙死死拉住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心酸:“别去了。付予呈他…现在不会想见到我们的。”
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充满怨气的、他却全然听不见的“声讨”之后。
沈洄不再挣扎,他站在原地,看着付予呈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远,消失在街角。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言叙松开手,望着付予呈消失的方向,心里一片冰凉。
有些伤害,即使对方无法听见,也依然真实地存在着。
天空此时又下起了小雨,如果流下的是幸福的泪水该有多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