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桓见舟珩没有像往日一样热情地回应他的兴奋，反而眉目间泛上一抹忧愁，以为他是像自己一样为离别感伤。
他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贴上少年的脸颊，安慰道：“你中了举人后可是要进京赶考的，我先去京城替你探探路，三年之后再次相见我一定带你去京城最有意思的地方！”
舟珩一想也对，三年后自己也要进京了。何必这么早开始忧心师兄十四年后的命运呢。
“恭喜你，师兄，你离自己的抱负又近了一步。”舟珩认真的看着霍桓的眼睛，真心的为他感到高兴。
眼见离别将至，当然要珍惜眼下好光景。江宁的十月，秋风乍起，吹来空旷天地间的一片肃然，舟珩与霍桓相约登高。
檀香山位于江宁城北，半山腰的寺院常年香火旺盛，据说求姻缘求前程都十分灵验。
十月，山上的枫叶开始慢慢染上颜色，叶片从叶尖开始洇染，半片橙黄半片朱褐，是个登高赏景的好去处。
霍桓和舟珩走在山路上，周围的香客熙熙攘攘，有牵着孩子的老人，有新婚的夫妻，一派热闹的景象。舟珩融入其中，心情不知不觉也好了起来。
绕过寺庙，越往上走，香客渐渐稀少，道路也愈窄。周围渐渐静下来，仔细分辨还能听到脚踩落叶的沙沙声。
又往上走，林中隐约出现一个禅院，禅院不远处有一个亭子。这亭子被枫树围着，环境清幽雅致。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去这个亭子里歇歇脚、看看风景。
待他二人走近，才发现有这想法的可不止他们。
一青衣少年静坐于亭中，面前摆着一把七弦琴。
舟珩见少年与他们年纪相仿，又带着一尾琴，眼里有了些跃跃欲试。
霍桓见舟珩盯着琴瞧，眼中划过笑意。脚步不停的走进亭中。
青衣少年见二人进来，起身与他们互相见礼。
霍桓抱拳道：“在下霍桓，这是我师弟舟珩，公子怎么一人在此处，对琴而不抚？”
青衣少年微微颔首，道：“原来是庄大儒门下高徒，久仰大名，在下顾汐，师承东风先生。”
二人心下震动，今日出行竟然见到了这位，真是巧妙的缘分。
东风先生姓蒋，是有名的道家学派当世代表人物，自号东风，与老师是多年老友了。
顾汐做为东风先生唯一的徒弟，实在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出身江宁首富顾家，身为顾家当家人的独女，早早接触产业，手下专营女子孩童用品的门店收益颇为丰厚。
老师每每向他们提起东风先生唯一的徒弟总是带着叹息的口吻，说顾汐才思敏捷，尤其在算学与方面天赋卓然，可惜身为女子，又出身商贾之家，施展才华的舞台实在受限。
霍桓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竟是位小姐！他微微颔首，道：“原是顾小姐，方才冒犯了，还请顾小姐见谅。”
舟珩知道了眼前竟是精通音律的顾汐，更开心了，道：“听老师夸赞顾小姐精通音律，犹善鼓琴，有昔日文君之才。我同样喜爱琴之一道，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顾汐点头道，“当然，老师也常说舟小公子于声律一道极有灵性。习音律者互相交流更能找到灵感，我早就想与舟小公子交流一二了。”说着，她坐回石凳上，素手一扬
一曲流畅的《高山》流淌而出。
舟珩认真地感受着，这一曲《高山》仿佛融入到环境之中了，风起叶落就像在随着顾汐的曲子律动。舟珩闭上眼睛，凝神静听，陶醉在一片悠然之中了。
一曲终了，在场的两位听众捧场的鼓起掌来。舟珩由衷地称赞道：“顾小姐名不虚传，一曲既出，三日不绝。”
顾汐笑着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自己站到旁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舟珩坐下，先试弹了几个音，发声清越，心下赞叹，这确实是把好琴。
他熟练的弹奏起一曲《流水》，“高山流水遇知音”，今天能听到这么如此高水准的《高山》，没什么比一曲《流水》更适合唱和了。
琴声叮咚，如泉水清越，琴意流淌，亦如流水的灵动自然。
顾汐立于一侧，眼中划过异彩，心中升起知音得觅的欣然。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舟珩期待的看向顾汐。
一袭男装的青衣少女身量高挑，站在那里颇有些长身玉立之相。她吟道：“巍巍兮如高山，潺潺兮如流水。若论原曲意境，舟小公子更胜我一筹。若论心随音动，音随景异，我自认为略为擅长。”
少女微微一笑，道：“家师素与庄大儒相善，我略长你两岁，舟小公子若不介意可唤我一声顾姐姐。”
舟珩从善如流，道：“今日能听到顾姐姐琴音，实为一大幸事。我听姐姐方才弹琴，曲谱与原曲略为不同，像是融入了这广阔天地之间。顾姐姐可否与我讲讲这“心随音动，音随景异”之理？”
顾汐正欲开口，却见旁边禅院内跑出个小丫鬟，她到了顾汐跟前，说夫人叫小姐过去，要请静慈师太为小姐卜上一卦。
顾汐闻言抱歉地冲舟珩一笑，道：“今日实在不巧，母亲召唤，待该日有缘再与舟小公子探讨。”
她向二人微微一礼，便向禅院而去了。
舟珩遗憾的目送顾汐远去，还在心心念念着方才的一曲，不由对霍桓喃喃道：“还是第一次遇见可以因时变谱的琴手，老师说的没错，顾姐姐不愧是文君之才。”
霍桓刚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在旁边默默看着舟、顾二人在自己面前来了一出“高山流水遇知音”。自己一路上使尽浑身解数想让珩儿的心情不再低落，效果却不如刚认识的“顾姐姐”。这一开口竟有些酸酸的：“可惜我榆木脑袋，在音律上总是差了一些，不能像顾小姐一般与珩儿交流音乐心得了。”
舟珩一听这话，惊讶道：“桓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你的笛声悠扬动听，我最喜欢与你合奏了。”
霍桓听到“最喜欢”，这才扬起嘴角。
二人在亭子里待了一会儿，就接着往山上走，一路边走边谈到了山顶。站在檀香山顶，可见半个江宁城。
霍桓和舟珩并肩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两人一起望着山下，发呆。
这山下的人群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现在好像都离他们很远了。
身后一只小松鼠窜过，舟珩扭头去看，只见到一只棕色的背影。
“其实在山里做一只小松鼠也挺好的。”舟珩又突发奇想。“他整天自由自在的在山里逛，也不用忧心什么科考什么前程，真快活啊。”
“唉，小时候我爹说我有天赋，送我拜师。从那天起我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读书。现在出来玩也是考完试后难得的一次休息了。”舟珩把手垫在头下面仰面躺下，“师兄，其实我好累的，每次考试时我都很担心自己没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
霍桓和舟珩并排躺下，又转身面向他，“是啊，这些年我们很辛苦。可是你也成功了，不是吗？”他轻声说，“有些辛苦，是完成心愿必经的路。”
吹了会儿风，赏了一会儿景。两人就下山了。山下寺庙前仍旧热闹，一些小商贩在庙前街边摆起了小摊，借着寺庙前的人流卖一些新鲜的小玩意。
舟珩在摊子前走过，一眼相中了一个老婆婆用小花串成的手链，当即买下系在自己手腕上。戴好后他也不急着走，又低下头精心为师兄也挑了一串。
挑好之后他站起身，却见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霍桓现在却不见了。环顾四周，原来他走到了后面那卖泥人的摊子旁。
舟珩结了账，走到霍桓身后，好奇地问：“师兄，你喜欢泥人呀？”
霍桓摇了摇头道：“不是”，他牵起舟珩的手腕，绿白的小花缀在细白的腕上，清艳娇嫩。
舟珩见霍桓欣赏他挑的手链，有些小得意的晃了晃手腕，问道：“怎么样，我挑的是不是很好看？”
霍桓很赞同，他点了点头：“珩儿的眼光向来很好。”
舟珩对霍桓的反应很满意，他笑着伸出了身后的另一只手，“我猜你也会喜欢的，所以我也为你挑了一串！”
舟珩拉着霍桓的手，给他戴上，霍桓看着两个手腕上一白一红两串鲜花，放在一起和谐的样子，心里软软的，泛起一圈圈涟漪。
“公子，你的泥人好了！小心拿好～”小贩递过来一个木盒子，有些不放心的说“泥人还没完全干透，公子小心拿好喽～”
霍桓点点头，接过了盒子小心的端在手里。
“桓哥哥你果然买了泥人！”舟珩道，“快给我看看！”
霍桓笑着打开盒子，里面蹲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松鼠。他道：“本就是要送给你的，我先替你端着。”
看着舟珩惊喜的眼神，霍桓在心里说，愿你所愿自由都成真。
别管世界纷扰，且淘淘，乐尽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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