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芮在南城的高阁里醒来时，晨光正穿过朱红色的百叶窗，切成一条条细碎的金线，落在她面前的长案上。案上摆着昨夜新收的宝物——一串会在阳光下泛出七色影子的玻璃珠，来自西海彼岸，珠心里包着极小的金箔，在光里闪得细密又温柔。
她把珠串拨弄到一边，吩咐侍女：“把今早送来的东西都搬到回廊上。”
蔺府在南城是出了名的“珍奇馆”，不只是因为城主的独女喜欢玩物，更因为她几乎能第一时间收到商路上最稀罕的玩意儿：会自己随风转动的铜鸟，能用水声织出花纹的乐盘，还有那把从北原带回来的骨柄伞——伞面涂着一层薄到透光的鱼皮，撑开时能看到上面的细鳞在动。
她对这些已经熟门熟路，但今天，回廊尽头有一个长条木箱，跟往常的精致匣子截然不同。木纹粗糙，带着长途跋涉的风裂痕，铁箍上还沾着一点干掉的盐霜。
开箱的那一刻，蔺芮屏住呼吸。
箱子里，是一座巴掌高的火山模型。山体用漆黑的石料雕成，表面密布细纹，像天然裂隙。底座镶了一圈铜，铜面刻着细小的机关符号，一看就知道是异邦手艺。模型中空，从顶部的圆口能隐约看到里面一颗暗红的石子，像是心脏嵌在岩腔中。
“是商路上的机关师送来的，”侍女低声说，“人就在廊外等候。”
蔺芮走到廊口，看见一个高个的男人站在晨光与阴影之间。
他穿着浅色长衫，外套一件带补丁的深蓝褂子，肩上搭着旅行用的布包。头发半束，垂下几缕在颈侧，眉目并不锐利，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安静感。
他的眼睛颜色深得像墨，静静看着她，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蔺小姐，”他开口，嗓音低缓，带着异乡口音，“这是按你的喜好做的。铜底的机关转三圈，山心就会亮起来。”
她挑起眉，示意他自己演示。
男人伸手，在铜底缓缓转动机关。随着齿轮咬合的轻响，火山模型的纹路间开始渗出光——先是暗红，然后逐渐明亮，像有火在岩石里缓慢流动。整个山体在晨光中透出一种奇异的热感，连周围的空气都似乎温起来。
蔺芮看得入神，伸手想触碰那颗红石。
男人却伸出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别让它发热太久，”他看着她，语气轻，却像是在叮嘱什么不容忽略的事。
她笑了笑，像听到一句古怪的谜语：“这不是玩物吗？还能烧坏不成？”
他没有回答，只把机关反转，光线一点点暗下去。那颗红石重新隐入阴影中，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侍女端来了茶点，蔺芮招呼男人入席。他不推辞，但动作利落地放下布包，坐在一侧。席上有糖渍青梅和碧螺春，他只喝茶，不动点心，目光偶尔落在火山模型上，像在确认什么。
“你走过很远的路吧？”蔺芮试着与他攀谈。
“从西山口到南城，五十八天。”
“途中没丢过东西？”
“丢过一些。”
“可这件没有。”
他看了她一眼：“这件，没人能拿走。”
茶凉了半盏，男人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停在廊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只留下那句轻得几乎听不清的话——
“别让它发热太久。”
门外的光线忽然暗了一瞬，像有云影掠过。蔺芮心里微微一动，转头看向回廊尽头——火山模型静静立在案上，裂纹深处似乎还有一点余温。
她伸手去触，指尖一触即收——那不是温的，而是跳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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