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纸页滴上滚烫的蜡油,五芒星图案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猩红头颅争先恐后从页面探出,狰狞地撕咬着潮湿的空气,宛如浪潮被后来居上的枯手一颗颗按压下去。
悲鸣和诅咒同时交杂糅合,墙上一段段浮现的扭曲文字在提醒来者。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祭祀礼。
——姗姗来迟。
“住手!”
年迈的贵族手握权杖,企图上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不小心踹翻脚下的火盆,熊熊的幽蓝火焰瞬间舔舐他的衣袍。
“您已经时日无多了。”冷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语气却谦卑有礼,挑不出丝毫错处。
贵族趴在地上忍受着腿部的剧痛,颤抖着声音问:“游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扪心自问,我们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黑色的眼瞳闪过细微波澜,青年无动于衷地低睨着那昔日高高在上的权贵,轻声说道:
“因为我不属于这。就算我不这么做,你们的生命也只会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的话音刚落,沉重的复式门帘向两边退散,一名五官与贵族有几分相像的年轻人冲进来狠狠给了他一拳,旋即年轻人身体里的力气突然被全部抽干,不得不跪倒在地,宛如战败的俘虏。
屈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与此同时,耳边响起贵族微弱的痛吟。
强忍冰蓝火焰带来的冷寒刺骨之痛,年轻人心中绞痛不已,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父亲,希望能替父亲分担哪怕一丁点的痛苦。
火也转势淹没了他。
青年眉头都没皱一下,吐掉口中的血唾沫,重新移回视线。
那名年轻人眼神带着极深的怨恨,表情愤怒而绝望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自己不属于这里,也不知道你这些年潜伏在我们家究竟是为了什么。可你难道忘了,当初暴雪封山,是我们把奄奄一息的你带回来,才让你捡回了一条命!好,即使你不在乎我们对你的恩情,抛开所有的一切,难道这里没有一个你在意的人吗?!”
像暗有所指的提醒,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询问他。
青年沉默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回答,但他撇开了目光,以非常普通而又平静的口吻说:“对不起,还有人在等我,但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年轻人嘶声道:“我妹妹她……”
“同样会死。”青年并不想打击他,却仅仅在单纯陈述一个事实:“我不会让她死得太痛苦。”
“游溯!”老贵族怒瞪圆目,即便下肢被火焰吞吃干净,嘴角横流鲜血,他仍然拼了命往青年的方向爬去:“我的女儿,岂容你这样戏弄!”
“我那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公主,如果不是她恳求我救你,你又怎么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是她涉世未深才会对身为仆人的你信赖有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杀了她的家人,你要让整个祥和的世界变得混乱,你毁了她的幸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你我彼此心知肚明,祭祀开启无法扭转。我欠她的,以后会还的,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青年最后深深看了眼那副苍老的面孔。
“再见了,敬兰伯爵。”
脚步声逐渐远去,地上仅剩两颗布满鲜血,面目全非的头颅。
因为特级诅咒的缘故,导致即便这必死无疑的重伤拖延了他们短暂的寿命。
看着父亲惨烈的‘尸体’,泪眼朦胧的年轻人终于放声痛哭:“父亲,是儿子没用,请允许儿子以死谢罪。”
敬兰清明的眼珠逐渐变得浑浊,火焰已经燃烧至他的下颌,没有肌肉支撑嘴唇张合,使他说话十分费力:“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每一场巨大浩劫都会沿着历史轨迹不断前行,往复的轮回遵循因果循环,没有无缘无故的灭亡,更没有销声匿迹的改变。倘若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你所熟悉的世界,说明命运的重要转折点即将到来,到那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平静面对。宇宙终将重新洗牌,只是客人不再是我们罢了。”
“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亲爱的女儿,我还没有来得及……”
“……和她好好告别。”
尾末,带着长长的叹息。
不多时,空旷的房间什么也不剩下,维持着幽蓝色独有的宁静,彷佛这儿从没人出现过。
-
8096年,被人们称为诅咒元年。
也是这一年,世界被不明重污染,时空与维度不断扭曲,各式各样的怪物横行在蓝色星球上,原住民的寿命普遍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更高维度的恶魔也无法掌控这样混乱的世界,但星球之外被混乱的时间线包裹,根本没有人可以成功逃离这颗曾经美丽的蔚蓝色的星球。
换而言之,人类与数之不尽的鬼怪在狭隘星球上共生。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个人印象深刻,永不遗忘,是自己从小生活的家,是那座曾经上演无数辉煌的浮空之城沉浸在幽蓝色火焰中,慢慢变成灰屑,被风卷进灰蒙蒙的云层里开始。
是自己从云端花宅跌进尘埃洞岩,从蓬裙到一身污袍开始。
逃亡前,她甚至没有见到自己亲人一面。
她叫敬一,敬兰伯爵第二个孩子,挚爱的女儿,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从小被万千宠爱包围。
异变那日,她刚学会做鲜花饼。从花园采摘新鲜的花瓣,再到晒干碾磨,每一个步骤都是亲力亲为。
当她满怀期盼捧着成果去寻父亲和母亲时,遇见了夺门而逃的仆群。
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充满复杂,还有极其明显的同情,更有甚者,拉住她往外疾步:“敬小姐,快离开这里,那里面全是怪物!”
“不要再往前踏一步了,只要再近一点,你会被血盆大口吞噬掉的!”
敬一小姐平时待人温和,从未瞧不起下人,因此在这种生死逃亡的危急关头他们愿意分出宝贵时间劝她离开。
不知是难以接受现实还是一时吓昏了脑子,敬一甩开仆人的手,不管不顾地逆流而行。
“不,怎么可能,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不信,怎么会有怪物呢?你们一定是开玩笑……”
仆人们纷纷回头着急喊她:“敬小姐!回来!”
‘轰隆隆!’爆裂的响声赫然出现。
伴随而来的是碎裂的金属外墙飞快砸下,横在她与仆人之间,宛如沟壑。
此刻的敬一,耳朵已经听不清他人的呼唤。
因为……此生罕见的场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她睁大眼睛,看见一颗巨大的眼球被肉瘤支撑从巍峨的光柱后面探出,红色眼皮围满了锯齿,一颗颗锯齿里面,竟然耸动着密密麻麻的舌头。
比建筑还高大,比虫子还恐怖丑陋,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心脏深处终于抑制不住这份生理性的恐惧,热流从陌生的眼眶中溢出,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里,彷佛倒映出了家人的灵魂。
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他们之后的生活,哪怕此刻自己已经害怕到双腿发软,敬一也仍然选择往前一步一步走着。
废墟之下,也许父母还没有死,兄长和弟弟们还活着,他们一定是躲藏在机关隧道里,在等自己,等一家人团聚。
失魂落魄的敬一还捧着早已没有热气的鲜花饼,目光逃避怪物的凝视,行尸走肉般向某个方向缓慢移动。
远远望着的仆人们都叹了口气,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位小主人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承受不住这样的变故,导致精神错乱,竟然向怪物群聚集的地方走去,这无疑是一场令人惋惜的赴死。
但他们无能为力,毕竟灾难面前,人人自身难保,再多恩情,也只能使他们伫立原地目睹旧主一家接连死亡,内心唏嘘。
又是一阵爆炸声如雷潮般涌现,几乎所有人的耳膜都受到了强烈震痛。
浮空之城最坚固的城墙被破了一个窟窿,数不清的‘人头’组装成血淋淋的手掌从里面诡异地探出。
更恐怖的是,那一张张陌生的五官都露出了虚伪的假笑,而那表情后面,藏着刀片状的锋利牙齿。
凌乱的风卷起敬一的裙摆,随之而来的是一颗变大无数倍,朝她张开血盆大口的头颅。
血腥气在五十米外便已扑鼻而来,更别说怪物的速度快到令人来不及反应!
我……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敬一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当死亡真正来临时,她的内心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软弱,不想活着面对这些恐怖的怪物,或许是想逃避家人很有可能已经死去的现实……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总之……在这样的关头,她竟然感觉到了解脱。
然而这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敬一。”
敬一猛地睁眼,回过神来看清面前的人影,那双绿琥珀般的瞳孔瞬间紧缩。
“游溯…?”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期盼的死亡也并没有发生,但血腥味却比之前更浓烈了。
她低下头,看见近在咫尺的青年用身体替她挡住了怪物的攻击。
那颗头颅径直穿过他的腹部,咬住一大截肠子和内脏拖拽了回去,半截心脏暴露在空气里,身躯跌倒时,红色跳动的心界限甚至沾上了抹不去的灰尘。
雪白的制服染上大片血迹,他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敬一惊慌失措地跪下抱住他,却只能稳稳捧住他冰凉的脸颊。
“我不再欠你了,敬小姐。”
“游溯,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救我?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敬一又哭了,她哭得很伤心,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溢出,像风中断了线的珍珠,让人看得晃了神。
青年从始至终,一直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罕见地对她笑了,说:“别哭了,让我看看,盛传的柔弱公主是不是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好好活下去。其实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我很清楚,你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坚韧,就算孤身一人,也可以轻松战胜恐惧。”
见自己得不到回复,青年沉浸在自言自语中:“哎,结果还是没忍住……”
“游溯,从现在开始别再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医师,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你的。”敬一打断了他的声音,她用力将他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企图将他背起带离现场:“要是你真的会死,不论你现在想尽什么办法安慰我,我都不会原谅你!”
“我没有在安慰你,只是……”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扯出一个晦暗难明的笑:“我不值得你这么伤心。”
“为什么?就算你自认只是我的仆从,但在我心里,我早已把你当成朋友,哪怕是其他仆人为了救我而受伤,我同样会这么做,更遑论是你。”
“敬小姐……”
“不是说了让你闭嘴吗?”
青年虚弱地噙动着唇瓣:“谢谢……”
“……我很抱歉。”
然而,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将那张英俊白皙的脸染得污秽不堪,同时深深刺红了敬一的眼。
他伸出手,似乎想靠近敬一,但仅仅凝滞在半空,便脱落了下去。
敬一眼睁睁看见自己怀中圈箍的身躯一点点化成捧不住的尘埃,飞速流逝在指缝中,她还想说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直到青年完全消失后,她的衣裙连属于对方的血迹都不曾留下,仿佛这个人彻彻底底消失了,从未存在过。
就像噩梦一样。
每个人在睡梦里反复回想起那日的巨变,一个平静的午后,世界悄无声息翻转。
那场大火持续了七天,万米高空坠落却只短短一瞬。
烧毁了一切,也将所有活下来的人带入地狱。
在漫天的怨声载道里,被时常想起的还有那位无父无母的可怜遗孤。
据说,她在浮空之城下方用最简劣的材料修筑了一座原始木屋。
从此,贵族唯一的后裔像一抹孤魂,于月亮筑成的囚笼徘徊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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