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层层地狱,每一天,黎观都以为这就是人生的结局。
直到柳风柔的出现:她像一个命理学说中难以解释的好运,从天而降只为于地狱之中拉起黎观的贵人。只因为她本人与科研所毫无瓜葛,却利用大量资金为黎观买下一栋大楼,表面成立公司实则招募了许多同样被药物试验迫害的人,共同努力向社会揭露科研所的真实阴谋,就像记者们常做的那样。
黎观不知道柳风柔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她似乎没有任何事要做,她存活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只是展开自己的羽翼,让有一处温暖角落可以蜷缩的黎观第一次发现原来平静也可以是无法遏制的。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那样平静,即使柳风柔遍访名医都无法彻底治愈她的视力与嗓音,但当黎观某天摘下纱布,发现自己能重新看见模糊的光影,喉咙能发出嘶哑的声响时,柳风柔嬉笑着哄她说出自己身上全部衣服的颜色,答对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草莓糖塞进她嘴里。
黎观那颗封闭而绝望的心,像一只幼鸟那样重新破壳,第一眼就遇见了阳光下欢笑着逗弄她迈开脚步去追逐的柳风柔。她用力咬开糖果,莓果味糖浆在舌尖流淌,她眯着眼睛想,即使被背叛、被利用、被通缉,但只要她装不知道,忘了那些事,仍然可以和柳风柔在这一方天地里安稳度日。
直到这一天,熟悉的气息出现在她的面前。
黎观顿时戒备起来,除了视力弱之外,大量放血和反复感染的后遗症是现在她连幼儿园小朋友都要掂量着喊一声大哥。何况是在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成年男人面前,她只能表现出弱不经风、不能自理的样子,让闯入者放松警惕。
然后被人绑在座椅上了……
黎观坐在椅子沉默地看着贺时序用麻绳在椅子和她的四肢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缠得很多,却又绑得很松。他并没有立刻展现出目的,反而双手撑在座椅上将黎观困在他胸前,略带迟疑地开口:“你被放了血,还能说话吗?”
黎观仰头让他看到脖子上的陈旧伤疤,下一秒嘶哑的嗓音像一截被野狗扯烂了的皮革惊得贺时序差点松手躲开:“你想听听我被科研所扔出去之后的故事吗?”
黎观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脚上缓慢地磨蹭着尝试挣开束缚:“科研所当天就发现抓错了人,或者说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在出发前就知道自己要抓回去做实验的,不是一个自小长在科研所里的复制人,而是一个被你们的爱情殉葬了的普通人。所以他们把我当成替代实验品,用到不能用的时候,就丢进山里的一处潭水边等待死亡降临。但是贺时序,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骗我,你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把我绑起来扔进科研所里?”她竭力表演出眼神凌厉像在逼问的样子,尽管事实上在她眼里面前不过是一团分布熟悉的色块。
“直到我在那被一个和你很相似的人捡走带了回去,他叫伏拓,年轻的时候遇到被科研所丢出来的桃芸,与她结婚生子。他比你还要周全,一个倒霉鬼的故事,他能换着样地说出十几种版本来。第一天放血的时候,他就在那地方磨着他那把闪着银光的薄刀。他对我说桃伢是他和桃芸的孩子,桃芸在生产时被村里人逼着放血死了。那会儿,我懒得理他,他那把刀闪得我眼睛疼,我的眼睛当时已经都看不见了还是被刀光闪得疼得想尖叫。”
“然后呢?”贺时序对黎观的讥讽毫无察觉,十分认真地邀请黎观继续讲下去。
“你离我远点才有然后。”黎观看了看对面的椅子又看了看他,示意他坐下来听。贺时序果然乖乖坐下了,他像听得着迷一样,丝毫没有注意到黎观慢慢从麻绳里挣脱出来的右手。
“他以为自己是许仙,但桃芸演的分明是杜十娘。后来他又带着新故事来找我,他当我是编辑,一次次投稿测试读者到底会对哪个版本的剧情感兴趣。有一次,他说结婚时他为桃芸种下桃树以证相思,后来桃芸怀孕家里开销变大。因为缺钱,她就想出了卖血换钱。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可是这种口子一开,村里的人闻风而至,欲壑难填。他为了从小长大的村庄,失去了桃芸,待她血枯之后将她埋在家门口的桃树底下。从此,这棵桃树不开花,不长叶,不结桃果。”说完,黎观不自觉地轻轻摇了摇头。
“听起来你是知道真实故事的。”
“那是桃伢告诉我的。桃芸生了孩子,碰巧村里有人家也生了小孩胎里带病,向她求了些母乳来医治。桃芸觉得不过是心里安慰就给了,谁知道伏拓发现了商机,在村中大肆宣扬桃芸吃过灵丹妙药,他所售卖的母乳能医治百病。因为第一个求药的孩子的病好了,所以大家都相信了。他丧心病狂到自己的孩子吃不饱也不管,但很快母乳就没有了。于是又有人开口买血,他又开始卖血,拿女儿威胁桃芸。直到伢桃长到3岁的时候才学会把桃枝磨尖,帮桃芸完成自杀。伏拓把桃芸葬在桃树下面。他们一共有两棵桃树,一棵种在悬崖下茯拓和桃芸相遇的地方,一棵本是种在悬崖的桃树,原本是是为伏拓引路的,后来被移栽到他们家门前埋葬桃芸。是外面来买血的客人听完故事说这棵像相思树,茯拓才叫它们相思树的,这样他可以欺骗自己有多么深情。叫了相思树它们就变毒了,它的花不再是普通桃花,而是让人又瞎又哑的毒药。因为这棵树,村里人几乎都逃光了,只剩下伏拓和桃伢和一些胆大求财的还在那守着科研所里扔出来的人。桃芸到死都没忍心伤害他们,谁碰了相思树的汁液与花粉都会中毒,只有他们两个人被赦免了。”黎观的语速越说越快,说到赦免两个字时,她已经挣开所有束缚,趁贺时序专心听故事时一个飞扑过去按倒他。贺时序竟然没有挣扎,他甚至在黎观绑他右手的时候,帮她按住麻绳的另一头。黎观才不想管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说了声谢谢之后手上动作不停,堵嘴蒙眼一秒都不耽搁,将他连人带椅子扔出门外。
一开始黎观就怀疑他只是个探路者,耐心的交流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同伴赶来的借口。对方被束缚后依然保持镇静,一个可怕的结论出现在她脑海里:恐怕整栋大楼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她只是被设计了一个自以为安全的环境来套话。
来不及想更多,黎观搬起椅子砸向面前的玻璃窗。
“哗啦——”大楼上响起一声刺耳的巨响。
科研所的人不一会就赶到了。他们看到倒在门外的贺时序十分惊讶,分出两个人把他抬走之后,就破解了门禁一窝蜂地冲进办公室里。
满地碎裂的玻璃阻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破洞外涌入巨大的风浪卷起为首者额头上的汗水,引诱他不顾危险独自走向风洞的边缘,甚至微微地探出身去:阳光正在从城市缝隙中撤离,高楼与天空的交界处,浓缩了海水一样的蓝。
他几乎本能地想要一跃而起……
“小心!”他身后的人迅速反应过来,冲上来一把扯住他,将他牢牢按在墙上。
“她看不见也说不了话,这么高的楼她还能去哪?”有人站在玻璃茬上咬牙切齿地说,“搜!”
此时,超大的动静和窗边探出的人影令大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人在办公室里草草搜索无果后只好撤退。
一片狼藉的走廊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在交汇处停下。
“谢谢你救了她。”贺时序轻声说道,他原本应该和科研所一起撤离,现在却神色自若地挡在柳风柔面前,并在擦肩而过时把一张照片塞到她手中。
柳风柔着急去看黎观,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也只是个路障不像是科研所的人,反正黎观这个世界里古里古怪的人多了去了,她就像随手接过路边的宣传单那样折了折照片塞进口袋,丝毫不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NPC。
“黎观,玻璃钱要从工资里扣哦!”柳风柔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里,伸手敲了敲书墙下的一角——“叩!叩!叩!”
书架中传出黎观无奈的声音:“柳风柔,你又从哪学来的吝啬鬼人设。”说着她打开机关,露出书架中足以藏人的缺口,安心地握住了柳风柔从外面伸进来的手。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像被从黑暗里扯了出一样,跌坐在地毯上,玻璃没有被打破,书架上的机关也并没有开启过的痕迹。拉她出来的手不见了,连同方才还在说话的柳风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钢琴声响起,音符飘扬在半空中,她还没能来得及惊讶视力瞬间恢复的问题,就被乐曲中焦急的拉扯所惊醒……
“呼——”
梦里的疼痛与恐惧湿软地压在身上,黎观面色苍白,被冷汗浸得头痛欲裂,她挣扎了几下撑起眼皮,撕开了遮天蔽日的梦魇。
黎观躺在床上,用力掀开被子,再伸出手用指甲扯下打湿在脸上的长发。意识归位后,梦中的一切似乎都在远去。起床铃声昨晚被调成了随机钢琴曲,如今正在播放非常有舞步感的《一步之遥》。她勾起食指用指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除了那根旅行时随手买下的银质项链之外,什么都没有。
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过于疯狂的梦境。
还有半步距离,就将抵达“一步之遥”的终点。黎观身心俱疲地从床上坐起来,掐掉闹钟和过分忧伤的情绪,准备迎接现实世界中真正的工作生活。
洗漱完成,黎观坐在化妆桌前犹豫再三,原本伸向隐形眼镜的手指还是转身拿起了右边那副金属框架眼镜。她扎好头发,涂过防晒霜,换上衬衣和长裤,抓起玄关上的工牌和钥匙,匆匆忙忙向地铁站跑去。
作为一个实习记者,黎观日子过得普普通通。每天按部就班地采访,赶稿,也会在报社加班的晚上,站在落地窗前啃着便利店的打折饭团,俯瞰笔下世界真实呼吸着的璀璨灯火。偶尔的自我奖励也不过是在新闻稿上了宣传性热搜的那天下班之后,从超市商店买了新鲜的水果和想吃很久的零食,回到家关闭手机和电脑的消息提示音,熄灭所有灯之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完一本电影,无所谓评分与立意,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时光。
电影看完了,离场感的忧伤令她短暂地回想起那个梦境。黎观站在洗衣机前正往里倒洗衣液,忙碌而充实的生活,使得那个过于离奇的梦境曾经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会庆幸自己既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真实陷入到如此糟糕的境地。想得太入迷了,结果就是手上一个没注意,洗衣液倒了太多,甩干的时候,泡沫像云朵一样飘了上去。
“果然不可以太兴奋啊……”又洗了两遍衣服的黎观倒在床上喃喃自语,她迷迷糊糊地伸出左手揉了揉眼睛,指缝间有什么冰冷的金属物体硌得脸颊生疼……
她停下动作,睁开眼睛,一枚没有任何装饰雕琢的银色戒指正好端端地戴在无名指上——
戒指说:“把我转一圈,什么方向都好,你就能回到梦里再次见到他。”
睡意瞬间消散,黎观就像大学时采访了半天的“重大财产纠纷问题”,最后发现只是男同学怀疑女朋友恋爱时给自己送的某双球鞋是假货一样无语。
“我不想看。”黎观面对戒指和激动地掏出一堆自制鉴定证据的男同学回复了相同的话。她刚要摘下它扔进垃圾桶里,移动中戒指转动了……
下一秒,黎观被医院里漫天飞舞的白色帘布包裹。她和病床上那个看不出生死的人被隔绝在了世界上最小的二人世界。
他真的很虚弱,虚弱得像一团冷冰冰的雾气。黎观屏气凝神地站在病床旁,不知该以什么身份面对这个自说自话取走报应的叛徒,是那个渴望爱情的懦弱女人,还是一个冷漠的、更高维度的梦境主人。
病床上插满监护仪器的贺时序至始至终都没能睁开眼睛。她沉默良久,脱下手中的戒指放在他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
“滴——”仪器狰狞地啸叫起来,警告监测目标生命的终止。
“呼——”雾气在她眼前消散了。
这一次,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落入更深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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