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冷的石板硌得膝盖钻心疼,夜风裹着浓重的铁锈味撞进鼻腔。我用粗粝的麻布机械地擦着练武场青石地上的粘稠血迹。
白日里的斗狠厮杀早已落幕,只有这渗进石缝的暗红还黏着空气,像一根根冰冷的输液管突然刺穿我的意识——这凝固的血色比ICU里蜿蜒的管子更深更浊,每一次擦拭都粘滞沉重,几乎要窒息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缝隙里。不远处,更夫嘶哑的梆子敲碎夜色,两更天了。
掌事姑姑柳玉娘高耸的云鬓旁摇曳的红玛瑙耳坠投下小小阴影,她身后两个杂役拖着一条软绵绵的人形布袋,湿痕自袋中蜿蜒而下,在月光浸透的青石路上拖曳出歪扭深痕。那布袋里的,是白日多嘴议论少镖头被马踏断腿的小马夫。
玉娘那双平日含媚含威的凤眼,此刻只余下砭骨的凉薄,嘴角却弯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江湖路窄,舌头太长,绊了脚。”那凉薄的目光随意瞥过我伏跪的身影,像拂过一粒尘埃,她飘然离去,只留下风里残存的血腥,和那句森冷的“绊了脚”。
喉咙被药毒锁死已两月有余,最初的剧痛早已沉滞成一块堵住命门的寒石,碾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沙砾丛生。
镖局西角最阴湿的马厩是方寸囚笼,汗臭蒸腾,浓稠刺鼻。黑云压城时分,不安在草料堆上汹涌奔腾。我蜷缩在角落里,视线钉死在那匹通体漆黑、平日温驯异常的烈马惊风身上。
它焦躁地刨地,肌肉虬结的脖颈上血管突突跳动,喷着粗粝的白汽,突然扬蹄长嘶,狂乱地撞向坚实栅栏!心脏如擂鼓般沉沉撞击胸腔——马匹的躁动在死寂空气里锐化,直指灾难本身。我挣扎着想发出警告,但那凝滞的喉舌锁住所有声息,只能死命用瘦成枯枝的手指扒住朽烂棚柱,喉口无声痉挛。下一刻,利箭的尖啸已撕裂紧绷的空气!凶狠山匪破门撞入,兵刃寒光在昏暗中蛇信般吞吐,血的味道炸开,瞬间淹没了草料的微甜。
混乱如同巨大的漩涡。镖局巡夜的王麻子,那个满脸坑洼、一嘴黄牙、曾经借着酒意无数次对我推搡毒打的壮汉,此刻被匪徒逼进墙角。他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却猛然锁定角落里的我,凶光暴起:“你这哑巴杂种,还想逃?”那双沾着泥垢和不知名血迹的粗糙大手,裹挟着绝望的戾气,恶狠狠朝我脖颈攫来!窒息感如冰冷毒蛇瞬间缠绕。
冰冷的刺痛感在掌心骤然凝聚!情急攥住的那半截硬物,竟是一支铜簪。簪首雕镂的梅花锐角,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死死烫进眼底,与我倒地昏迷前,那个撞向我刹车失灵的摩托骑手指间夹着把玩的款式,何其相似!那嚣张的荧光蓝头盔下,闪过同样残忍的光!冰冷绝望在意识中炸开,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随簪尖一同沸腾。
那只扼喉的手已近在咫尺!身体本能如毒蛇般从地面弹起,不是后退,而是近乎同归于尽地撞向扑来的壮硕躯体!攥紧簪尾,用尽仅存的生命之火凶狠向斜上方狠狠一送——噗嗤!那微不可闻的、尖锐物刺入筋膜肌腱的闷响在我耳中却如惊雷爆裂!凄厉变调的惨嚎霎时刺破喧嚣混战——王麻子的身形骤然扭曲凝固,如同被抽去筋骨的巨兽轰然跪倒。那截铜簪,深埋在他脚后跟之上——精确无误地贯穿了那条粗厚坚韧的跟腱,猩红的血顺着簪身滴落在尘埃里。
死亡的冰冷已经悄无声息爬上脊背,如同夜色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沁透骨缝。我踉跄着滚落山崖,摔在刺骨溪水里,每一次吸进去的都像带着冰渣。意识混沌着下沉时,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后领,那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铁钩。粗布衣衫被溪石磨破,碎石混合着浊血一路拖拽摩擦裸露的肌肤,疼得像是被剥了一层皮,意识却在这无休止的摩擦中奇异地清醒过来。模糊视线里,一个枯瘦如山中老猿的灰衣老者俯视着我,腰间一只硕大的赤红葫芦是这暗沉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溪边野火噼啪跳跃着。他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气在篝火气息中蒸腾起来,竟奇异地镇住了我肺腑间翻涌的血腥气。
“醒了?”声音干涩却奇异地穿透溪流夜风。
“江湖啊,” 他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那跳动的火焰,“就是口大火熬着的鼎炉。” 篝火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眼神却锐利得似能洞穿黑夜,“里头挣扎的玩意儿,要么被熬化了渣滓,没半点人样;要么……”,他猛地抽出半截锈迹斑驳的柴刀,刀尖猛地砍进火堆边一块黑石!刺耳刮擦声中,石屑崩飞!火光瞬间照亮那骤然卷了刃的刀锋,卷口狰狞外翻,却陡然现出被掩藏其中的、一道雪亮逼人的锐光!
“要么,就把自己这把破铁烂铜,磨成只认血的寒刃。”他的目光钉在那片雪刃上,又沉沉地落回我脸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扔在火堆旁。发黄的薄册入手极轻,触手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脆韧,残破的封面上墨迹早已模糊,只能勉强辨出三个残缺的古篆《烬火录》。
翻开内页,更多是令人绝望的缺失。经络图断裂,法门记载时见大段空白,偶尔有几行墨色浓稠的药经杂拌其间——这是具七零八落的散架骨架,无数隐秘的通道赫然通向死门绝学。
“生路?自己悟去!”他灌下最后一口酒,赤红葫芦背起,身影无声没入黑暗山林。
黑暗拥抱着冰冷的溪石。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像拉扯着无数锈蚀的钢针,每一次心跳都微弱如烛火将熄。
那老者扔下的残书册沉甸甸压在胸口,《烬火录》的残页在意识里疯狂翻搅。被废的喉咙如烈火焚烧,剧痛撕扯着神经,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吞咽滚烫的沙砾。
那干涩的灼烧感竟沿着一条从未觉察的路径逆冲而上,凶狠撞向喉头被淤塞的死穴!身体里的微弱气息陡然不受控地逆流,像是山洪冲撞早已废弃堵塞的古河道!剧痛猛然炸开在喉骨深处!眼前迸开一片纯粹炫目的炽白!溪水声、风声、虫鸣瞬间被无形的幕布隔开,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叹息。
一片绝对的寂静与灼目白光之中,一个来自极遥远之地的、因惊慌而变了调的细微声音,带着器械冷光的金属质感,猝不及防地突破那片浓稠的空白,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
“快快!病人瞳孔…对光反应恢复!有意识波动!!快推进抢救室!通知病人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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