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幽静的巷子深处，男人高大身体微微前倾，将娇小女孩紧紧护在自己怀里，宽阔后背如同一堵坚实的壁垒，挡住所有窥探的视线。
脚下，两人的影子在这狭小空间里慌乱地交叠在一起，暧昧丛生。
孟寻心脏狂跳，呼吸急促。
男人粗重的喘息温热地喷洒在她耳边，瞬间激起肌肤一阵颤栗。她努力想要忽略，那种灼烧感却反而更加清晰了。
“在想什么？”李纵哑声问。
孟寻下意识回答：“堕落天使。”
在黑暗中，他挑了下眉：“王家卫？”
她：“嗯。”
孟寻记得这部电影里所有关于“雨”的旁白，尽管不合时宜，还是小声复述了出来——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外面下着雨，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突然之间觉得我就像一家店，而她就是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我让她跑了进来，我不知道她会留多久，当然越久越好。”
“在我最需要一件雨衣的时候，那个人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如果每天都下雨，那该多好。”
李纵沉默片刻，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用一口很标准的港式粤语：“好多人以为做我们这行没什么朋友，其实杀手都会有小学同学。”
如果不是时机和场合不对，孟寻真的会笑出声来。
李纵又继续念了金城武的旁白：“我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从小就很喜欢讲话。但是自从五岁那年吃了一罐过期的凤梨罐头之后，我就没有再讲过话。”
“我听人讲过，任何东西都会过期的。”他顿了下，“可是谁知道，最快过期的，竟然是我。”
远处，手电筒刺眼的光一次次晃过巷口，伴随着狗仔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却掩盖不住兴奋与急切的声音——
“系啊，梗系Lei zong啊！佢身边仲有个女仔，好靓嘅。”
“噉你哋影到未呀？”
“好可惜啊，影唔到佢嘅正面，就差一啲啲。”
……
那些人的脚步好像越来越近了，声音也越来却清楚。孟寻死死地咬住下唇，屏着呼吸，一颗心扑通扑通悬到了嗓子眼。
她踮起脚尖凑近李纵耳边，用微弱的气音说道：“这边好像没路了……”
她可不想自己这张脸出现在明天的娱乐头版上。
毕竟众所周知，港媒一向尖嘴毒舌，对女性尤为刻薄。此前，某嫩模因身材纤瘦被叫做“零波排骨”，某女歌手因晒黑了被称是“黑珍珠大食怪袭港”，还有一女歌手开演唱会穿白色热裤，被形容为“美宇宙尿片炸地球”……
孟寻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和李纵真的被狗仔拍到了，港媒又会如何辣评她的长相和身材。
她急得眼圈泛红，声音不受控颤得厉害：“李纵，怎么办啊？”
浓稠夜色里，男人粗粝指腹微用了点力安抚似的捏了下女孩后颈上那块皮肤，声音沙哑而温柔：“别怕。”
他抬手拿下头上那顶黑色鸭舌帽，一把扣到了她的脑袋上，紧接着又快速脱掉身上那件灰色连帽外套，递给了她。
“穿上。”
孟寻大脑乱糟糟的，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乖乖套上了他的外套，周身都沾染上他清冽好闻的气味。
他的衣服对她而言有些大了，松松垮垮，一直盖到了屁股，只露出一双纤细白净的小腿，显得整个人更娇小了。
李纵几不可察皱了下眉，没忍住伸出手，帮她将拉链拉到最上。
而后，他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口罩，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三两下帮她戴上口罩。
“戴好了，别摘下来。”
孟寻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有口罩？那刚才怎么不戴！”
要是刚才他戴了口罩，他们也不至于那么快被狗仔发现。
一片黑雾中，男人清冷的目光落到她的面上，如有实质。
孟寻忽地听见他哑声道：“因为这张脸，偶尔还能有点用。”
“啊？”
“比如，让某些讨人厌的苍蝇知难而退。”
孟寻茫然地仰起头：“什么？”
李纵却已岔开话题：“待会跟在我身后，什么也别管，别看，也别出声。”
孟寻一下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可是——”
“孟寻。”
男人嗓音蓦地低沉了几分：“相信我，嗯？”
孟寻一怔，随即小幅度点了下头：“好。”
原来，即便是全世界最怯懦的胆小鬼，当她爱一个人爱到极致时，这身脆弱躯壳里就会生出无限的巨大的勇气，让她心甘情愿地——
共他赴死。
李纵再次确认了一遍她整个人是否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握住她的手，修长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已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然而，就当他们手牵着手走到巷子口时，却哭笑不得地发现，那群烦人的狗仔不知为何已经消失不见了。
-
头顶上方，杂乱的天线低低地盘旋交织，晾衣杆从谁家的窗棂间探出，湿答答褪了色的衣物在夜风中飘动。
身后，破旧低矮的房屋层层叠叠，黯淡、局促，是旧世纪的遗物。
站在巷子口抬眼望去，远处却是另一番震撼景致。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将夜空映照得明如白昼。新世纪早已来临。
可她却莫名地更喜欢刚才那处如孤岛一般幽暗、阴湿又粘窒的安静角落。
但即便再贪恋这种温暖，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
孟寻眷恋地最后感受了一次男人掌心的温热，而后小声提醒：“可、可以松开了。”
听到这话，李纵低头扫来一眼，视线触及女孩微红的眼，蓦地一顿，眉头轻皱，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哭了？”
孟寻慌乱地吸了下鼻子，矢口否认：“没有。”
可那带着哭腔的尾音，还有鼻尖明显的泛红，已经将她的脆弱暴露无遗。
“……刚才，你很怕吗？”他忽地问。
孟寻缓慢眨了下眼，一边挣脱开他的手，一边小声回道：“一点点。”
她撒谎了。
其实并不止一点点。
她怕自己会被拍到，会被嘲笑，更怕的是——
会连累他。
好不容易，他才从两年前的泥沼中爬起来，重新站在光亮里。
她又怎么舍得害他又一次跌落神坛？
月亮就是月亮。
他就该永不坠落，就该万人敬仰。
沉默声中，李纵突然没头没尾地又问了一句：“手机关掉了吗？”
孟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就算你关掉手机了，我也一直在。”
头顶上方落下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孟寻不自觉仰起头，在李纵清冷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仿佛全世界只看得见她。
两人的目光交汇，这样近的距离，就连彼此的呼吸也胶着在一起。
她瞬间心跳骤停。
视线里，男人好看的薄唇一张一合：
“孟寻。”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交给我就好，别怕。”
霓虹灯光拉长成线，朦胧又柔和地落入李纵漆黑眼睛，亮晶晶的。
夜风太过缱绻，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语气又是那样的认真而郑重，让她有一秒错觉这是告白，心脏砰砰直跳。
好几秒后，孟寻才回过神来。
“你、你别总是说这种话啊。”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去：“别人会误会的……”
我，也会误会的。
李纵微微皱了下眉：“误会什么？”
她慢吞吞回答：“误会，我跟你关系很好，很亲近。”
他似是被气笑了：“所以，我们之间在你看来，并不算好？”
孟寻立马否认：“不是！”
“就是，就是，他们可能会误解我们的关系，以为我跟你，我们，”她说到这里，忽然有点词穷了。
男人继续追问：“我们什么？”
孟寻被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以为我们是那种暧昧的关系！”
毕竟，哪有偶像天天给粉丝送蛋糕、替她声援、紧紧牵着她的手、认真和她说他会一直在？
四周的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其实话一出口，孟寻立马就后悔了。
她眼睫不安颤动，忐忑、甚至是有些绝望地想：他会很干脆地否认吧，用他温柔却又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来打破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从此和她彻底拉开距离。
时间好像静止了。
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孟寻闭上了眼，安静地等待着属于她的一场死亡宣判。
然而下一秒，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右手突然被一股蛮力握住，固执而强硬地将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孟寻倏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撞入男人眼底幽暗深沉的漩涡，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你呢？”
李纵顿了下，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意味：“别管其他无关的人，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男人漆黑眼睛深深望进她的眼底，孟寻心神一震，大脑已然一片空白，无力去思考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李纵抓起她的手，还在步步紧逼，不容许她逃避：
“孟寻，回答我。”
喉咙口好像堵着一团湿润棉花，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孟寻咬了咬唇，艰难开口：“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上外套口袋里陌生的手机铃声猝然响起。孟寻愣了一秒，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李纵的外套，口袋里的自然是他的手机。
她赶紧拿出来递给了他——
然而李纵看都没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谁的来电，直接就摁掉了，然后揣进裤兜。
只是下一秒，铃声立马又响了起来。
他再次摁掉。
对面继续锲而不舍一次次打了过来。
又一次次被李纵看也不看就摁掉。
几次来回之后，孟寻都看不下去了。
她弱弱开口：“要不，你还是接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正好这时候铃声又响了起来，李纵皱眉按下接听，声音冷淡而不耐烦：“说。”
容霆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我跟人聊会天的功夫转个身你就不见了，到底跑去哪了？小师妹呢？”
“在外面，”李纵顿了下，看了孟寻一眼，“她在我身边。”
容霆显然已经快在暴走的边缘，他深呼吸了下，咬牙切齿的：“所以刚才被狗仔追的真的是你们两个？”
“嗯。”
容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从扬声器里吼了出来：“阿衡，你别忘了上回医生是怎么跟你说的！”
阿衡？
孟寻一愣，下意识去看李纵。他垂着眼，神情很淡，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竟让她有种他在另一个遥远世界的错觉。
“等我一下。”
李纵说完，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的路灯下，低声和电话那头继续说了起来。
明显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她听见的。
孟寻眼睫轻颤，一颗心无声坠了下去。
他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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