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飘过来的视线都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霍佳佳身上。她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条缝把自己吞进去。完了,比跟踪狂更糟的标签贴上了:疯子,或者撒谎精。她几乎能想象到校园论坛上会怎么编排她——“惊!艺术系某女为接近物理系草竟编造树精托梦奇谈!”
凌然那双墨黑的眸子,依旧钉在她脸上。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既没有暴怒,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实验样本的真实性。那目光让霍佳佳头皮发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凌然那原本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却几不可查地轻微抿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侧过头,朝着霍佳佳刚才慌乱中撞落在地上的速写本旁边看去。
地上,散落着几页从速写本里飞出来的画稿。其中一张,恰好被风吹得翻转过来,露出画面的一角。
霍佳佳顺着他的视线,心脏骤然一沉!
那张纸上,炭笔线条恣意飞扬,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刚刚埋首为了驱散礼堂噩梦而宣泄般涂鸦的场景——窗外那株虬枝盘曲、姿态古拙的老槐树!树皮的纹理,扭曲的枝干,甚至几片风中飘摇的叶片,都被她用棱角分明、力道十足的黑白线条捕捉了下来,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生命张力。
“那是槐树。”凌然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珠子砸在瓷砖地面上。他重新将目光转回霍佳佳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了然,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拙劣的谎言。“窗外那棵,是槐树。不是银杏。”
完了。霍佳佳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槐树…银杏…她刚才情急之下,根本就没看清窗外的树种!她只是被那梦中铺天盖地的金黄银杏叶刺激得语无伦次,只想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想解释自己看错了,想说槐树银杏都是树,可这解释在铁一般的事实和他冰冷的注视下,苍白得可笑。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所有的遮掩和辩白都显得愚蠢不堪。巨大的委屈和难堪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眼眶瞬间就热了,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霍佳佳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淹没,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瞬间——
凌然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动作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近乎困惑和……不适的神情?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
紧接着,霍佳佳清晰地看到,他那挺直的鼻梁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某种突如其来的刺激。他甚至抬起那只拿着速写本的手,手背快速地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下方。
霍佳佳愣住了,连眼泪都忘了往下掉。她茫然地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下一秒,凌然的目光再次扫过她沾满了斑斓丙烯颜料的手指尖,又飞快地掠过她脚边那摊同样色彩混乱、散发着浓郁颜料气味的狼藉——那是她礼堂里摔烂的颜料盒残留。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她那双沾满颜料的白色帆布鞋上,那里颜料糊成一团,气味尤其浓烈刺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阿嚏!”
一声清脆响亮、带着浓浓鼻音的喷嚏声,猝不及防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
这喷嚏来得太突然,太不合时宜,和他本人那副冷峻疏离、掌控一切的气场形成了荒诞绝伦的反差!
教室里原本压抑紧绷的空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的一声,某种古怪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漫开来。前排几个一直偷偷观望的女生,脸上的紧张瞬间被错愕和茫然取代,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凌然打完喷嚏,自己也僵住了。他似乎也没预料到自己会有这种生理反应。他飞快地用手背掩住口鼻,眉头皱得更紧,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狼狈和……一丝尴尬的恼火?
过敏?霍佳佳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难道……他对丙烯颜料过敏?还是对她手上这混杂的颜料气味?
就在所有人都因为这诡异转折而愣神之际,讲台方向传来高跟鞋清脆的叩击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气质娴雅的女教授抱着讲义夹,带着温和的笑意走进了教室:“同学们,抱歉来晚了点,我是你们《西方艺术史》的导师苏晚……”
苏晚教授的声音如同解冻的春风,瞬间打破了角落这凝固的、充满荒诞感和尴尬气息的僵局。
凌然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所有情绪,重新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面具。他不再看霍佳佳一眼,只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将那张画着他睡颜的速写纸飞快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他把剩下的速写本连同那团废纸一起,几乎是塞回到了霍佳佳僵在半空、沾满颜料的手中。
动作算不上温柔,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嫌恶。
“管好你的脑子和你的颜料。”他压得极低的声音擦着她的耳际落下,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完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更快,径直朝着教室另一侧远离她的后排角落走去。
霍佳佳抱着失而复得却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速写本,手心里还残留着他攥过纸团的细微触感。她站在原地,被那句冰冷的警告钉在原地,脸颊依然滚烫,但眼泪却神奇地收了回去。
混乱、羞耻、委屈依旧在心口翻腾,但此刻,一种全新的、更加古怪的情绪冲了上来——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以及一丝……莫名其妙的、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报复性的雀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五彩斑斓的手指,又看了看凌然走向后排时明显挺得更直的、仿佛极力想摆脱什么气味的背影。
颜料……过敏?
物理系的凌然,那个看起来完美无缺、冰冷得像精密仪器的学神……居然会败在几坨小小的丙烯颜料上?
霍佳佳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那股混杂着松针冷冽(似乎是从他身上残留的?)和刺鼻丙烯颜料的气息,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苏晚教授柔和的声音开始在教室里流淌,像一层温暖的黄油,试图涂抹在刚刚冷硬如铁的尴尬气氛上。但霍佳佳耳朵里嗡嗡作响,教授的讲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她机械地摊开速写本,目光却无法聚焦在纸页上,指尖上干涸的、斑驳的颜料时刻提醒着她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像个受惊的兔子,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感官却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排角落里,那道冰冷的、带着无声谴责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一下下戳在她的脊背上。每一次苏教授讲到某个艺术流派,声音稍稍提高,或者教室里有人发出轻微的挪动椅子的声响,霍佳佳都会惊得肩膀一颤,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生怕凌然那边又有什么新的动静。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她能听到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还有胸腔里那颗尚未完全平复、依旧咚咚作响的心脏。偶尔,她会忍不住极其快速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朝那个角落瞥去一眼。
凌然坐得笔直,像一尊线条冷硬的雕塑。他面前的物理教材摊开着,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支看起来就很昂贵、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笔,在书页边缘做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笔记。侧脸绷紧,下颌线锋利得能割伤人,周身弥漫着“生人勿扰、尤其某人滚远点”的低压气场。霍佳佳只敢看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心虚得像偷窥了什么禁地。
除了他那拒人千里的姿态,霍佳佳还捕捉到一个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他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在她又一次极快的偷瞄中,她看到他极其快速地、极其隐蔽地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下方。动作快得像幻觉,但那细微的抽动和随后微微拧起的眉头,以及接下来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远离她这个方向倾斜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几度……都指向一个事实:空气里那顽固残留的丙烯颜料气味,对他而言是实实在在的攻击。
这个认知,像一颗薄荷糖,在她满嘴苦涩的羞耻和委屈里,倏地炸开一丝奇异的清凉和……几乎难以察觉的得意。物理系草怎么了?学神又如何?还不是被她这一身“生化武器”给制裁了?
就在霍佳佳沉浸在这种微妙又荒诞的平衡感中,试图把注意力强行拉回苏教授讲述的巴洛克艺术时,前排一个女生似乎没拿稳笔袋,“啪嗒”一声,里面花花绿绿的彩色马克笔滚了一地,好几支骨碌碌地朝着后排滑去。其中一支鲜艳的柠檬黄,正好停在霍佳佳的脚边。
出于礼貌,霍佳佳下意识地弯下腰去捡。就在她低头伸手的瞬间——
“咳咳!”
压抑不住的、带着明显鼻音的咳嗽声,极其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从后排角落猛地迸发出来!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苏教授温和的讲解停顿了半秒,不少同学的目光也循声望去。
霍佳佳捏着那支柠檬黄马克笔,动作僵在半空。她猛地抬头,这一次,目光毫无阻碍地、直直地撞向了声音的来源——凌然。
他正用手紧捂着口鼻,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露出的那双眼睛,眼尾泛着明显的红,墨黑的瞳孔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混杂着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极力克制却失败的懊恼。因为咳嗽,他冷硬的轮廓线条似乎都柔和(或者说崩塌)了一瞬。
两人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短兵相接。
霍佳佳清晰地在那双泛红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脸上还沾着颜料印子、手里捏着支亮黄色马克笔、表情呆滞的“罪魁祸首”。同时,她也看到了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冰冷的警告,甚至还掺杂着一丝……控诉?
仿佛在说:看!都是因为你!
霍佳佳心头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将手里那支散发着新开封塑料和颜料气味的柠檬黄马克笔,像丢烫手山芋一样,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笔袋深处,紧紧拉上拉链。然后迅速坐直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讲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烧了起来。
后半节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角力。霍佳佳努力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试图收敛身上所有可能散发的气味因子。而角落里那股冰冷的低气压,伴随着偶尔一两声极力压抑却依然清晰的鼻塞声,顽固地宣告着某种生理上的溃败。
下课铃声终于如同天籁般响起。霍佳佳几乎是第一时间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只想以最快速度逃离这个让她社死又让她莫名心虚的现场。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凌然的方向,抓起帆布袋就往教室后门冲。
就在她一只脚刚踏出教室门时——
“第三排靠后门,穿帆布外套的那位同学,请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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