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0:58。
常渺坐在校医务室的值班室桌子前,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里面休息间传来有节奏的微微鼾声,让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这个值班室实在老旧,连被打破角的窗玻璃都没人来修,只能勉强用报纸糊住,而报纸也已经严重泛黄,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风一吹,报纸还会哗啦哗啦地响,脆生生的,激起了常渺胳膊上的一层鸡皮疙瘩。她在心里默念不要转头看,千万不要转头看,但其实没有什么会从窗户上出现,外面不过是普通的小巷。
发出鼾声的是校医务室的主任年贺,常渺一向叫他“年主任”。这个称呼听起来很老了,并且十分适配年贺其人,但实际上年贺只比她大了三四岁,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按理说,年贺跟常渺一样,都是因为得罪了领导从成竹市人民医院被发配到成竹一中高新校区的,俩人命运相似,年纪相仿,应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最起码也该同仇敌忾,但实际上他们的交流很少,常渺甚至有点躲着他,毕竟是直属小领导嘛,还是得对自己的身份有点自知之明,不然又被人跟大领导告状了怎么办?回想自己被贬,虽然结果她很喜欢,但过程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从医院转来做校医的人大概只有三种,一种是年纪大了不想干活的,一种就是常渺和年贺这样的,还有一种是找关系来享清福的。前两者代表着升职加薪无望,各种学习培训、外出交流的机会也都不在考虑范畴,前途一片黑暗适合睡觉,年轻人都不想来。但领导万万没想到,常渺完全就是一条咸鱼,不想升职,物欲不高,也没什么悬壶济世的心,而且还是本地人,不过是找地方混口饭吃,现在这样清闲的工作,她简直求之不得。
年贺就不太一样了,他来得比较委屈。要不是因为得罪了大领导的千金,以年贺的专业能力、学历水平和过人相貌,留在医院现在高低也是个副主任医师了,现在他只是名义上的校医务室主任。要是能身份互换,常渺一定选择成为大领导的女婿,以后别说平步青云了,简直能在医院横着走,别人求还求不到这个机会呢,有什么不好?也就是年贺这种执拗一根筋的人才会拒绝。
来成竹一中不到两年,年贺已经走过了而立之年,依然是个优秀的光棍,而大领导已经抱上外孙了。男人一过了三十岁就会由内而外变得油腻,年贺躲过了这一劫,还是那么清瘦腼腆,但他平时话很少还没什么表情,待人做事也跟没联网似的,所以看起来既年轻又老派,这大概就是领导们都想收他当女婿的原因了。
这样一个男神级别的人居然也会打鼾,就好像发现了仙女也要亲自拉屎一样,常渺一开始觉得好笑,很快,这鼾声就成了她值夜时的一种安慰。
在两个星期以前,做校医是不需要值夜班的。要不是临近高考学校里突然开始爆发某种流感,校方也不会想到把病情相对严重的学生们聚起来单独成班,还调了宿舍,让校医们一天三次去查房。作为唯一的女校医,为了学生们的安全起见,常渺就被排了夜班,好在等查完房就可以下班了,一直到中午12点都是常渺的休息时间,比在医院上夜班还是轻松太多。
校医务室除了年贺和常渺,还有一个人,他就是会转来医务室的第三种人。此人名叫陈嘉煜,是副院长的亲外甥,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医院,待了半年就主动要求调来校医务室,不为别的,只为他有一个在异地读博的粘人女朋友,在医院干活没时间谈恋爱。不过他不是那种讨人厌的关系户,反而是个活宝,脸上永远挂着可爱笑容,还特别爱撒娇,自来熟得很。专业技术另说,有这种性格好还大方的人在职场中,只要不添乱,对幸福感会有一个极大的提升。
“洗了把脸,总算把自己从梦里拽出来了——阿嚏!”陈嘉煜赶忙捂住嘴,生怕吵醒了年贺,白净的小圆脸上还挂着水珠,“又要辛苦你去查房啦渺渺,这里交给我。”
“那我走了哦煜宝。”
“哎,这个。”陈嘉煜把眼镜放到桌子上,拉开抽屉,拿出手电筒递给常渺。
接过手电筒,常渺笑了笑,心想要是自己再小五岁,一定会喜欢这种小男孩。
“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啊,陈嘉煜随!时!待!命!”
夸张的口型,压低的声音,外加帅气敬礼和可爱wink,你明知道他在搞怪,可就是会被他的话抚慰。陈嘉煜可能不是你身边最帅的那个人,但他绝对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他的人格魅力已经足够让你完全忽略他相对普通的样貌,让他成为所有人的开心果,尤其他还是个金子做的开心果。
外面其实没有特别黑,路灯和月光已经足够,手电筒的存在是多余的,但既然年贺要求了,常渺也就照做。
一边走着,常渺一边打开患者信息记录册,开始查看下午陈嘉煜查房时的记录。倒是没什么异常,除了个别学生还在反复起烧,大部分病患的状况都在好转了,这一周不断有学生的名字从“观察”里删掉,熬一熬等高考完估计就能让他们回各自的班级,不用再被集中观察了。那时候常渺也就不用再值夜班,一想到不用值夜班,常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打工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一直在值夜班,查房的时候和急需睡眠的学生们几乎没什么交流,常渺对他们了解很少,但有一个人她印象很深刻,高二的江凭。当然不仅是因为他长得最好看,还因为他脾气也最臭,总是冷着脸,显得他瘦削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了,略长的刘海下面挂着一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皮总也不完全抬起来,带着天然的不屑和敌意,像是准备捕猎的野生动物。
抛开这些外在,让常渺对江凭格外留心的原因还有一个,是陈嘉煜说的一个八卦,这小子不用上班的时候就去操场上找学生打球打游戏,打听的小道消息特别多,而且他还藏不住事,每次一听到什么劲爆的就跑回来拉着常渺讲,偶尔年贺也参与一下。
江凭的家里非常有钱,爸爸常年在外做生意,对他的要求只有别作死,根本不管他,所以他从小学就开始上寄宿学校,除了过年几乎不回家。他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也在这个学校,而且还是高三的年级第一,他们俩在两个家庭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他们的妈妈已经生活在第三个家庭了。常渺听到这里时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真是好小说男主的设定,这哥俩必得有一个人有胃病或者偏头痛吧?不过这种事放在现实中,更多的是让人唏嘘,常渺也因此对江凭多了点包容,但也只有一点点。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是独立的两栋楼,新盖完没几年,都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条件在全市都属于第一梯队。每次查完女生,从出门到踏进男生宿舍的这几步路常渺都要做足心理建设。夏天,男寝,即便有空调,味道也熏得人晕头转向。
学校把病患都集中安置在了一楼,进去右转第一间就是江凭所在的宿舍118。
常渺敲了敲门,很快就听到有人下床的声音,打开门的时候那个人“咦”了一声,原来是门没锁。
“谁出去了?”说话的是刘天泽,校学生会的副会长,也是男生病患的临时联络人。
开门的是俞质彬,这个宿舍的另外几个人都不好惹,所以一般都是他来给医生开门。才几个小时短发就睡成了爆炸头,常渺没忍住帮他压了压格外突出的几根呆毛,俞质彬的脸瞬间红了。
“是江凭吧,江凭不在。”和江凭睡对床的刘安宁支着身子说。
难得从刘安宁嘴里听到江凭的名字,哪怕是常渺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俩不对付,每次查房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略显尴尬的剑拔弩张,两个人自带结界,导致明显更不喜欢江凭的刘天泽都要被迫在其中打哈哈斡旋。刘安宁也是个神人,长着一副物理很好的样子,却是个文科生,留着齐肩的长发,说他内向他又特别开朗,说他外向他又经常自顾自地谁也不搭理。这么一个总是拿江凭当空气的人,居然会关注江凭的行踪,常渺属实没想到。
为了节省时间,学校安排学生们在医生查房前就各自量好体温,医生只需要记录,然后重点再关注有异常的学生就可以。常渺这边在写着,刘天泽出于对自己身份地位的维护,不情不愿公事公办地给江凭打了电话,江凭没接。
刘天泽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不喜欢江凭,也有点害怕江凭。他们两个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互相不能理解也不想尊重,所以不用交流是最好了。
记录完,常渺也给江凭打了个电话,江凭还是没接。这事要是放在其他学生身上,早急得大伙联系班主任和家长了,但江凭不一样,他一直神出鬼没的,逃课从来不打招呼,久而久之大家就不怎么管他了。反正哪怕他是出校鬼混去了,吃亏的一般也是别人。
“那我先去查别的宿舍,江凭回来的话给我打个电话。”常渺说着,一开门,江凭就站在门口,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吓了她一跳。
江凭没说话,绕过常渺径直往里走。
“回来啦,正好,就还差你了。快,我等你量完体温再去下个宿舍。”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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