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庄外既无车、也无马,见众人脚步皆未迟疑,狄玉仪便知是要步行前往,她移步跟上,眼见着周遭身影愈发多了起来。
樊月瑶等了许久,狄玉仪竟是连半个字也不曾问起,“玉仪姊姊,难道你对这般情景全无好奇?”
有自是有的。
萍水庄地处城西边缘,与她入城的北城门相距颇远。狄玉仪昨日一路耳闻,愈往这边走,商铺、酒肆便愈发少。偶尔掀开车帘,瞧见的屋舍间距也随之不断加宽。足可见平日里,城内百姓不喜前往城西。
“想来今日的热闹便在城西?”狄玉仪对樊月瑶的满腹言语只作未觉,待她闷闷应“是”,才不慌不忙问道:“是何种热闹?”
“今年立秋正赶上城西每月一次的市集!”樊月瑶正等这句,不迭介绍起攒下的一筐话,“市集便在早食铺子不远,待吃过便可径直过去。逛过市集,旧庙的祭礼差不多就该开始了!”
城西市集是南明最热闹的市集,逢每月初四方有。除寻常市集里皆能寻到的,集上还有各色琳琅珠宝、奇珍异草,常见各地游商出没其间。
而那旧庙,却是个毗邻西郊的无主之地。若真要算起它的年头,恐是比樊月瑶爹娘还长。虽无庙主,南明百姓却不知从何时起,自发维系起庙中香火,供奉那具不知何名的神像。
因它也须发皆白、善目拄拐,百姓便将它当作土地神的同族,赶在秋社前为其祭祀。樊月瑶说:“土地神在城东,玉仪姊姊到时若想去瞧祭礼,只管来喊我。”
讲到这里,樊月瑶便不再继续,谷展怀朝她使眼色,只得了句:“谷大哥可是眼上落灰了?”
谷展怀张口结舌,见她指望不上,只好自己喊声“郡主”,说道:“除祭祀和市集,立秋与秋社这几日,城东东孚山皆有诗会在办,距土地庙不远。”
“谷大哥!”樊月瑶慌张回头,“作甚要提诗会?”
谷展怀自有道理:“既是要带郡主游览,自该将南明有的一切皆摆出来,怎好只讲你自己喜欢的?”
樊月瑶指出问题所在:“你可会作诗?”
谷展怀一哽,仍是答道:“我会不会有何要紧,郡主会便好了。”
“那你莫不是要陪着玉仪姊姊去站桩?”
“月瑶莫急,便是有人愿意做木桩,我也是不爱去诗会的。”狄玉仪先安抚樊月瑶,又对谷展怀道谢,“玉仪知兄长好意,实是玉仪也作不出几首好诗。与其去东孚山献丑,莫不如与大家共览秋祭风光。”
眼前恰好出现一面幌子,下方聚着许多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狄玉仪一指,“月瑶欲带我寻的,可是‘王记’?”
樊月瑶注意力被引走,谷展怀只当作不出好诗是狄玉仪的谦辞。还欲再说,那王记门脸之前,已有人发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远远地便招呼起来。
谷展怀只好先行应声,一番寒暄下来,已被拽去坐下。
旧庙祭礼与城西市集同在一日,实则并不多见,以至上到老人、下到幼童,都乐得来赶这场热闹,其中尤以韶华少年最为热忱。
城西吃食铺子原就不多,眼下这家王记,乃是自萍水庄拐过两条巷子后,由店家居所改做的铺面,地方不算宽敞。此刻铺内已被早到的食客占满,铺外摆着寥寥几张桌椅,仍是不够。
樊循之拖拖拉拉跟在几人后边来到王记时,四下已只剩狄玉仪身旁留有空位。她独坐一条长凳,樊月瑶在左手边与人谈到兴起,一时未顾得上她,她便端坐静听,无有不耐。
“怎无人去坐?”樊循之向店家要一碗扁肉燕,问一旁站着食面的熟人。
那人“呲溜”一声,将筷中面条吸食进去,含糊道:“那便是郡主吧?”
“郡主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他咽完这口,不再吃了,斜眼瞅向樊循之,眼里是明晃晃的打趣,“人家一桌都是女子,我去坐算个什么事?何况她不是同你……”
“嗯,同我。”樊循之似认可般点头,以眼神催促他继续说。
樊循之分明未曾讲多余的话,那人瞧着他不冷不热的模样,却将想说的话随方才的面条吞进肚里。最后只打着哈哈道:“不是同你家小妹一道么,我若是挤着她了,岂不惹你小妹的骂?”
此话倒是不假,但樊循之没顺着他的借口,直白道:“同我装呢,我那‘新娘子’才入城,未至入夜你们便全都知晓了吧?”
“怎会、怎会。”那人抹一把汗。
见他依旧装模作样,樊循之也不稀得揭穿,只讲:“婚约已取消,她同我再无干系。往后莫要妄议,平白污人名声。”
好声好气讲完,樊循之掌心压上那人肩膀。他一个不察,才挑起的面落回碗中,几滴油汤溅至颊边,忙作个不伦不类的揖,保证:“绝不再提!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樊循之无辜,“我如何没好好说话?”
那人“呵呵”干笑,心说若非认怂认得够快,自己肩上怕要留个掌印。但樊循之早往前去,自然不知他面上狰狞。
樊循之未有站着进食的喜好,旁人不坐,他可不会客气。
他毫不在意周遭人打量的神情,身后才被他以强力镇压的人嚼着面,见他相当顺滑地落座,忍而又忍还是未曾忍住,翻个白眼低语:“叫我莫要议论,自己倒是拿捏点分寸呐!”
樊月瑶果然不乐意狄玉仪被人挤着,余光一瞥见樊循之戴着束袖的手,便从谈笑里抽身,“樊循之,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
“稀奇了,你竟知这几个字是何意思。”樊循之稳当当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问狄玉仪:“我挤着你了?”
狄玉仪无奈摇头,她无意引樊家兄妹争执,却几次成为引线。樊循之便耸肩,“瞧见了?你的‘玉仪姊姊’并不曾被挤到。”
“玉仪姊姊”从樊循之嘴里讲出来,说不出的别扭,狄玉仪偏头去看他。
他正因狄玉仪的摇头颇感愉悦,顺从心意牵出个浅笑,懒管她八成是出于礼节,“要的什么?王记扁肉燕味道最佳。”
樊月瑶嗤他:“要你操心?”
狄玉仪也颔首,“正是扁肉燕。”
樊循之一时不知她是否在附和无需他操心,便想一探究竟。
狄玉仪尚未将视线收回,未防备这人忽然直直看来,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上……虽未被挤到,但这距离的确有些近了,她眸光一闪,先一步低垂眼皮。
非是自己先退,樊循之却心知肚明,他为狄玉仪眼中流光发怔。
那双眼十分适宜低眉垂眼、显现柔婉温和,就同狄玉仪一直以来做的那样。只当她将上眼皮略微抬起时,才会叫人不住地想,星子万不该被云雾遮挡。
*
另一边桌上,有人不错眼瞧着狄玉仪同樊循之的一举一动,自将他们对视那一霎看个清楚。
她顾不上正端至手边的汤碗,小声问谷怡然:“他不是向来对这个郡主无甚好感,怎一见面便往她身边凑?莫不是诓人呢?”
谷怡然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不爱说假话。”
“也就你将他行为一概当作磊落。”梁颖瑜撇嘴问道:“那你讲他在发什么愣?”
除去狄玉仪那张妍丽温婉的面庞,还能是为什么?谷怡然无甚好讲。便是同为女子,初见她时,自己心内也免不了慨然一句,竟有人眼耳口鼻样样都生得恰到好处。
谷怡然她万不会自欺欺人到为樊循之开脱,但她仍是心中有数,“至多一时失神,樊循之又不是我兄长。”
“怎扯到你兄长?”梁颖瑜疑惑。
略偏过身去看谷展怀,就见他食不知味,敷衍地同友人交谈,痴望着郡主的后脑勺。不时还颇扼腕地看一眼樊循之,像是恨坐在那处的不是自己。
她咋舌不已,“你们不是昨日晚间才去的金风堂?这才一晚,便此般模样了?”
谷怡然点头,仍记得昨夜他初入院中,便因狄玉仪一个笑呆呆傻傻站在原地、喊不回神。
那笑甚至非是因他而起。
今晨,宿醉方醒的爹娘交代他们,定要好好照顾郡主,万不要叫她沉溺悲伤。谷展怀仿是接到军令般重重点头。待至金风堂,樊叔叔、樊姨母再交代一番,他再用力点头。
忆及谷展怀的一根筋,谷怡然只想摇头,“这般模样,郡主如何会心悦于他?”
梁颖瑜既是无奈,也是好笑,“你同你兄长也无甚分别吧?”
“从前他毕竟有婚约在身……”谷怡然声音更低些,将晨间樊月瑶同她讲的消息告诉梁颖瑜,“虽不知郡主何故要取消,但他二人那桩自幼定下的婚约,已做不得数了。”
“依我看,取消与樊循之的婚约才最正常不过。整个南明的适龄女子,也就只你认为他是可嫁之人。”梁颖瑜信口说来,心中却隐有所觉。
便是敬家与樊家再交好,这位郡主终究从未到过南明。若是非得成婚,又有哪个女子想嫁从未见过的人?
梁颖瑜抛下此念,见谷怡然勾起明快的笑,由衷替她欢喜,“也勉强算件好事吧。”
“是。”谷怡然应道,她虽不至于为自己的样貌感怀,却也因樊循之的失神微有沮丧,可每当念及这个消息,便又松快下来。
她浅笑着,将筷子递给梁颖瑜,“快些吃吧,汤水都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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