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崔维希已完全失去睡意,他枯坐在床铺上,等着太阳升起。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一晃神间,时间就跳跃到了凌晨;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很明显外间的偷渡客已经醒了。
他装作自己也才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走出来。
“你们都起来了?”他松弛的和偷渡客们打招呼,忽视了老向和赵继业被捆在一起的手臂,“这么早?要不我送你们一程?我朋友有辆皮卡,应该能载。”
老向不说话,倒是赵继业笑着应和道:“不用送不用送,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崔维希含混道:“小事小事,出门在外,都是同胞的……”他装模作样的打着哈欠,回到里间。
关上门,他马上甩掉那副没睡醒的样子,警醒的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首先开门声,接着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最后门“啪”到一声关上,崔维希才走出门。
赵继业拒绝了崔维希送他们一程的建议,倒也不意外,他一直都很警惕;不过这样一来,计划一就破产了。
计划二得看王伟田和老向的配合;崔维希并不着急,如果成功了,这些人自然会回来。
现在做什么呢?崔维希环顾四周,决定把原本的货都摆回原位,争取在师傅醒过来前把仓库恢复成原样……
*
另一边,偷渡客们已经重新进入了雨林。
老向和赵继业被绑在一起,两人都不好保持平衡,只能试图维持相同的步调。
赵继业恶狠狠的警告老向:“小心点,你的指南针和地图在我手上,我们该往北走,别想带到其他地方。”
老向狼狈的提了提裤子——实际上是在确认折叠刀的位置,他反呛道:“我认路也只认一条路!我才不会把自己带进死路!”
赵继业冷笑着:“你最好是!”
就在此时,王伟田似乎是无意经过了老向,脚下一滑,就往老向的方向倒去:“哎呦——”
赵继业隔着老向受到了冲击,恼怒的将老向往旁边一拉:“你个废物,路都不会走吗?”
王伟田畏手畏脚的站稳,又不敢和赵继业对峙,只能畏畏缩缩的站稳后憋屈走开。
赵继业嗤笑一声:“给身上穿钉子的变态……”
王伟田低头沉默着不敢回答。
老向神色凝重的把手揣进兜里——刚才王伟田明显往他兜里放了什么东西;指尖触碰到一个带棱角的球体,那是一个纸团。
“我要上厕所。”他对赵继业说,“咱俩走远点,你别看我。”
赵继业明显露出嫌弃的表情:“谁要看你?想恶心我?”
嘴上说着,他还是带着老向走到一从灌木丛后,抬头望天,显然是不想看男人的器官。
老向趁此机会迅速从兜里掏出那团纸,用小指和无名指夹着,单手解开裤头,用大拇指搓开纸团,一目三行的看完了纸条的内容。
“能不能快点?”赵继业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尿不尽啊?”
“好了,好了。”老向随口应付着,把纸条捏回纸团,穿好裤子。
“回去吧。”老向把纸团重新揣回兜里。
又走了一段路,老向开始闹着要拉屎。
他面色惨白的捂着肚子,大口喘气:“不行……我真受不了了……我要憋不住了……”
赵继业恶心得捂着鼻子远离:“你怎么屁事这么多?别想耍花样!”
“我要拉屎,能耍什么花样?”老向崩溃大喊,“快走!找个远点儿的地方!”
赵继业不为所动:“就在这儿拉呗,他们又看不见。”
老向冷笑到:“可他们听得见,还闻得见!而且;”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平坦的地面,“我提前警告你,我这把是喷射的;我要蹲下你也得靠着我蹲下,我可不能保证在平地不会喷在你裤子上。”
随即他的面容再次扭曲:“快带我找个合适的地儿!”
赵继业的脸色也扭曲了,见老向真的嚎叫得惨烈,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连连应到:“好好好,你先憋会儿!憋住了!”
远处休整的一行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面面相觑。
王伟田颤颤巍巍的举起手:“那个,赵哥,要我帮忙挖坑不?”
挖坑?赵继业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有了坑,溅到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就小了些;于是他应下:“行,就你了,往前面走点……”
他看向剩下的人:“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有什么不对立刻过来;绝对不能让向导跑了,知道不?”
歪眼镜男扶了扶眼镜,第一个回应:“没问题赵哥,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一直等到三人走远,歪眼镜男才低头,不满的看着身旁的女人:“你丧个什么气?赵哥带着我们去美国,还能拿回五万块钱,启动资金有了,你闹着回什么国干什么?”
女人抖了一下:“可是……”
男人不由分说的打断了她:“你就是想太多!其他人都把老婆孩子丢在国内,就我,愿意带上你美利坚享福,就因为带上你我还多花了十万,我对你还不好吗?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这儿,你自己走回去找那个崔维希吧!我看他愿不愿意带你找什么大使馆,回什么国!”
女人干涸开裂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的低下了头。
歪眼镜成功压制了女人,洋洋得意的坐正,从包里掏出昨天剩的半瓶水,小口啜饮起来。
只是这一行人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三人回来。
歪眼镜逐渐焦虑:
“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剩下两人惊奇的看向他:
“不会吧?就算老向要跑,赵哥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吧?”
“而且还有王伟田呢。不可能两个人同时无声无息的倒了吧?”
话虽如此,歪眼镜却越来越不安;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我去看看。”
剩下三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他们没等多久,便听见歪眼镜从远处传来的哀嚎:“赵哥!你怎么了!”
三人一惊,立刻循着声音追上去。
眼前,赵继业闭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脚边还有一块泛着血色的大石头。
*
“叩叩叩——”还没到中午,仓库的门便被再次敲响。
崔维希正在清点货物:师父说要在师兄回来前把仓库的货都点清楚,因此他忙碌了一早上。
师父本人则早早出门了,崔维希也懒得管他去干什么。
门被叩响,崔维希眼睛闪了闪,迫不及待的把货单丢下,嘴里嘀咕着:“这么快?效率太高了吧?”
他整理好表情,带着友善的微笑拉开门:“你好,请问是?”
待看清了眼前这一行人,他才装模作样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们?你们这是……?”
赵继业歪着脖子,被歪眼镜搀扶着站在崔维希面前,勉强笑道:“那个,可能又得叨扰你了……”
一行人坐进了仓库。
听完赵继业的解说,崔维希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您是说,你们找的导游想逃避赔偿,买通那名姓王的先生,假装上厕所,趁机打晕您跑了?”
赵继业头晕目眩的坐在空箱子上,无力的靠着墙,闻言只虚弱的点点头。
崔维希担忧的皱眉:“那怎么办?你们没了导游,要不我还是打给大使馆……”他说着就要掏手机,歪眼镜条件反射的阻止到:“诶诶诶,不用不用!”
见崔维希惊讶的看着他,他环视了一圈同伴,才讪笑着收回手:“……还是打吧。”
崔维希感觉衣服被扯了扯,低头便看见赵继业的手。
赵继业虚弱的指了指自己的头:“……医生。”
崔维希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先带这位赵先生去诊所,钱我来垫。”
几人七手八脚的把赵继业抬起来往诊所去,崔维希跟在队伍后面,和唯一的女人站在一起。
他看女人脚步虚浮,显然是相当疲惫,便贴心的提议道:“这位女士就别去了,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闻言,女人的第一反应是向歪眼镜看去;见歪眼镜完全没注意这边,她才转过来,向崔维希感激的点点头。
崔维希也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向前跟上队伍。
三个男人很快将赵继业搬到诊所;昨天把他们扫地出门的墨西戈医生昏昏欲睡的坐在药柜边,被歪眼镜不耐烦的摇醒。
他扶着还懵着的医生,侧过身体,指向赵继业,用不熟练的英语喊道:“医生,这个人,他的头……”他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了,只能用拳头一砸后脑,嘴里配合着发出“碰——”的一声。
医生刚睡醒,懵懂的看着歪眼镜。
歪眼镜无法,只能再次重复一次:“头,头!”
拳头撞脑袋:“碰——!”
崔维希看不下去了,微笑着上前:“那个,还是我来吧。”
他转向医生:“Doctor, le han destrozado la cabeza, por favor ayúdenlo.”
歪眼镜有些讪讪:“哦,哦,你会本地语啊……”
医生听懂了,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要把处在昏迷边缘的赵继业接过来。
歪眼镜紧张的低声询问:“他说了什么?”
崔维希回道:“他说,让我们把他扶到里面躺下。”说罢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昨晚的人离开了?
其余三人完全没想起这回事,他们合力跟着医生,把赵继业抬到了里间。
崔维希抬腿跟上。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像霉味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一进门崔维希就忍不住捂住鼻子,深切怀疑这间“病房”的卫生程度。
甚至床单也不怎么干净;抬着赵继业的几人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歪眼镜指挥着把赵继业侧躺着放下,不让伤口碰到床单。
墨西戈医生煞有其事的捧起那颗头,翻来覆去的检查伤口;又出去拿了把带着锈迹的剃刀进来,把伤口附近的头发剃掉。
最后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拿了些白色药粉撒在伤口上,用绷带缠住,把赵继业摆正,递给他一把干燥的植物叶子。
歪眼镜求助的看向崔维希,崔维希自觉的开始翻译:“他说,没伤到骨头,可能有点脑震荡,需要静养。”
一人皱起了眉:“静养?我们还要……”
歪眼镜连忙接话:“我们还要回国呢!回国!”
他小心观察着崔维希的表情:“这下他该怎么上路啊?”
崔维希抬头,用下巴示意了下赵继业手里拿着的植物:“喏,给他了。”
歪眼镜问:“这是什么?”
“叶子啊。”崔维希理所应当的说,“这里的人用叶子镇痛。”
房间里还清醒的三人顿时脸色一变。
崔维希慢条斯理的坐上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你们要是还回国呢,我建议你们别碰;当然,如果你们有其他目的地,比如某个叶子自由的国家……”
他的眼神犀利起来:“那就随意了。”
三人一惊,原本坐着的人也闻言站起,三个男人占据房间一角,对独坐一边的崔维希严阵以待。
气氛顿时严峻起来。
面对三个男人的虎视眈眈,崔维希丝毫不慌;他看着突然紧张起来的三人,慢慢笑了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
歪眼镜阴沉着脸:“你怎么知道的?”
崔维希冷笑一声:“你们表现得还不明显吗?真把我当傻子?这一块偷渡的人本来就不少,我要是猜不到才奇怪吧。”
三人哑口无言,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收回目光。
崔维希嗤笑道:“怎么,你们能对我做什么?逼我打电话给大使馆,求祖国捞你们回去?”
房间里一片死寂,唯一一个能拿主意的赵继业神志不清的躺在病床上,手里无力的握着叶子。
崔维希瞥了病床上的赵继业一眼;紧接着站起来,俯视房间里的所有人:
“现在唯一能帮你们的只有我,不管你们想回国,还是想继续偷渡,能指望的只有我;没了我,你们都没法和当地人交流,还是说你们不需要向导,可以直接进雨林单挑豹子和蟒蛇?”
歪眼镜咽了口唾沫,突然意识到现在环境有多严峻。
另外一个男人犹豫着开口:“你,有办法带我们去美国?”
上钩了;崔维希眼光一转:“有。”
另一人明显不信:“怎么可能?我们请那个向导花了十万,你要是真能,你想收什么?”
“收什么?顺路而已。”崔维希不屑的耸耸肩。
“你们注意到我朋友的房子里存的货吧?里面的东西百分之八十都是美利坚生产的。”
“我朋友有去美利坚进货走私的路子,只是那条路是货走的,不是人走的;人要走会比较难受而已。”
“并且我朋友的货船今晚就会从帕卡湖出发,从科罗多拉河顺流而下,最后停在加州湾……”
他顿了一下,看向面前这三头失去了头羊的绵羊。
“你们怎么想?”
三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显然,在这样一个天降馅饼前,作为偷渡客根本没办法不动心;但尚存的理智在阻止他们: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巧,在走投无路时,又一条偷渡的路子送到眼前?
几人在理智和感情间来回摇摆;最后歪眼镜扶了扶眼镜,向崔维希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你叔吧?”
他像是得意于终于抓住了崔维希的小辫子:“所以你也不是什么旅游的,是来投奔你干走私的叔叔的吧?所以你对当地这么了解,所以那间房子只住了你和你叔;你叔叔刚才并不在家,就是像你说的,去跟走私船了!没错吧?!”
他越说越两眼发光,像是完成了逻辑自洽,自我说服。
崔维希惊讶于这人现在才发现“当地朋友”根本不存在,也惊讶于他居然能把自己了解到的片面事实串在一起,获得一个完全不沾边的结论;面对歪眼镜笃定的眼神,崔维希甚至久违的感到有些心虚:“嗯……啊,没错,居然被你发现了。”
歪眼镜忍不住笑了起来,扬起的脸部脂肪甚至把歪斜的眼镜都抬正了,他兴奋的指着崔维希,高声宣扬着:“你也不是什么干净人!窝在墨西戈干走私,连美利坚的门都不敢进!”
他似乎在这件事上找到了什么优越感,脸颊泛着兴奋的红:“哈哈,还以为你多正经呢,结果还不是半斤八两……”他把后半句吞了下去,崔维希猜测他想说的是“还不如我呢”。
歪眼镜在冲锋衣上搓了搓手,主动凑过来和崔维希握手。
他笑得格外灿烂:“那就麻烦你了,崔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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