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姜家村，最初爹娘有我们姐妹四个，后来又生了个小子。
我行三，就叫三娘。
姜家村的日子掰着指头数，我约莫过了有十六七年的光景，到了年纪，也该嫁人了。
娘四处张罗，想着为我寻个同大姐那般的好亲事，然后让我后半生过得好些。
可我并不想嫁人，并非多么厌恶，只是不想现在便嫁人。
大姐嫁了人，去了县城，除了回门后头就没回来过，村里人有的说她忘恩负义连老子娘都忘了的，也有的说她去外地享福回不来了的。
四娘总是会抱怨说，为什么大姐不再回来看我们了。
可只有我记得，大姐嫁人前一晚上同我偷偷去了二姐坟前，哭了很久。
她害怕。
我也怕。
后来我常常借着采菌子到县里去卖的由头偷摸看大姐。她生了两个小孩，整个人瘦了很多。
大姐和二姐像爹一点，脸蛋圆。我和师妹更像娘一些。
只是大姐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了，大姐是心善的，这个随了娘，要是她能过的好不可能不回去看娘。
这些年来无非是过的不好、甚至有些苦，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娘给我张罗了个亲事，可我不想嫁人了。我在县里遇到一个商贩，偶然间发现她是个女子扮作男装。
我讶然问道：“女子也能行商吗？”
她哈哈一笑，说我要是去上京看看，皇后娘娘都准备让女子读书了。
这简直匪夷所思。
我小时候身体病弱，就常常被送到村子里那赤脚大夫处，也同那老爷子混了个熟。
他那许多的医术，我不认得，就摸索着看，求他教我几个字。几年下来，我竟也能磕磕绊绊读读一些简单的东西。
那商贩可能是拐子吗？可能的。可我却还是一心跟她走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后来记起，觉着那时候自己胆子可真是大。
一年后，我二人因着一次争执分道扬镳。我自始至终也没套出来她是哪地的人，只是觉着她行为举止极其将就，和我等人颇为不同，许是那家叛逆的小姐。
我拿着到手的那几十两银子到了青县，最初从女工、还有些打杂的活计做起，后来开了个小面摊子，慢慢积累起了老主顾。
再后来，我也遇上了许多个好友贵人，离家十多年的时候，我有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酒楼，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
自是不少人来寻麻烦，也有人因为我的孩子去造我的谣，我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怎能任着人欺辱？
哪怕对簿公堂，我都将孩子的托付想好了，就算获牢狱之灾我也是分毫不让的。因为我明白，让了一次，那日后便没有底线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上姜家村的人，可竟然能在青县遇上四妹。
四娘打小就生的好看，捡着爹娘的好处长，儿时我最喜欢打扮她。那时候娘给我议亲的时候，媒婆见着她还问多大了，喜欢的紧。
四娘瘦了些，身上多了几分安静与积淀，但还是出众的，一眼望去人群里我就能瞧见她。也可能是我太过想念她了。
我没有问她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只看她的样子应当是过的不好，或者是极苦。我想着若有一天她愿意说那我自是愿意听，我心底不愿她说，最好是都忘记了，然后重新开始过日子。
皇后娘娘大德，允设女子书院，四娘想去读书，我心底是欢喜的。四娘很聪慧，从今日起她应当能有另一番际遇。
我与四娘彼此都很忙，在她离了青县去上京后，山高路远，更是只得月余通一次信来。
她向我诉说上京的美，同我讲她与同窗发生的趣事，还有她遇到的心仪之人。
得了信，我便将酒楼歇业两月，带好盘缠与物件，匆匆上了路。四娘身后没有人，我姜三娘就是她的娘家人。
我得去看看那男子是何许人也，至少有个人能给四娘嘱咐几句。以往这些应当是娘来做的，只是我与四娘都未有提及。
我只每个月寄几两银子去姜家村，信是没有的，我心底不愿爹娘找来，也不愿再回那个地方。
因我无夫婿，若是被爹娘知晓，定然要我再嫁，我是不愿的。
我想四娘也是同样的念头。
这新人的一桌菜是我掌勺的，看着大家吃得开心、赞不绝口我也笑起来。
章院长一心劝慰我将酒馆开到上京来，她出银子帮我租楼子，只日后每日给她留个座就好。
我笑着应下，这些年我攒下的银子是够了的，怎么能让她来出？
后来我真的将酒楼开到了上京，隔几日带着孩子去四娘家中坐上一坐，她分明还同儿时一样。
只记得四娘孕中的某一日，半夜的时候家门被章英何敲响，他急得满头大汗，说四娘委屈的一直哭，想要找三姐。
我匆匆赶过去，就看见她人哭得眼眶通红，原来是想要我给她扎辫子，现在想来也不禁有些好笑。
我与章英何都松了一口气。四妹啊四妹，还是那般可爱。
六个月后，四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长得同她极像，我稀罕的不得了。都想拿自己的孩子换，后来想想我那两个皮猴，还是算了。
小时候的囡囡，简直要被章英何宠得无法无天，不过也只是娇纵了些，却是极明事理的。
每次我去寻四妹，小囡囡就先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到我的跟前，奶呼呼喊着姨母，直想叫人把孩子偷回家去。
偶尔我将她拐了我家去，每到晚上的时候，孩子奶声奶气道：“姨母，我该归家了，不然爹娘要哭的。”
我无奈摇头，心底想着指不定你爹娘都巴不得你不回呢。
最后不还是乐载载接过来，又屁颠屁颠送回去，拿她不知如何是好。
周边许多人劝我，是不是再找个伴，总不能叫孩子一直没有爹。
我也就笑笑不说话。
从前就有人猜测，这孩子真的来的。有人说是我偷来、买来的，也有人说是我与人私通、私奔后被抛弃生下来的。
我对此也只是一笑。
我若是没有遇到过真正真心相待之人，也不会相信这世间有真情，亦不会劝慰四娘走出来后寻一个真正心悦之人。
这世间两情相悦而能长久之人何其珍贵，我有幸遇到过，便不虚此行，也不憾此生。
我活的潇洒，亦活的快活，有自己的生意，也有好友、亲人在身边。
极好，且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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