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中间横放一排鸡蛋，姆妈与秦罗芙分站两边，秦罗芙伏低身子，脸差点碰到桌面，她从左到右，一个一个仔细打量每一个鸡蛋，仿佛上面隐藏着什么记号似的。
“小姐，真要这么做吗？”姆妈怀疑道。
“要！我和艾草把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我就记得，当时要找个盒子把蛋装起来，刚要动手，艾草进来说锦缎的事，就这么一打岔，后头的事全给忘了。难道我当时手里拿着蛋找盒子？”秦罗芙努力回想着，越想越觉得好像真有点印象！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蛋滑溜溜的触感。
秦罗芙盯着自己的掌心：“我怎么记得，自从把它放到桌上，就没再动它！”
“算了，反正我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拿着去库房，随手放哪了。眼下也来不及找，阿照与桃儿去看小狗，说不定马上就回来，我得赶紧找个一模一样的蛋还给她。”她说着，弓着身子，更加仔细地端详每个蛋。
“我瞧着这些蛋都是一个模样！还不如直接告诉小小姐真相！”姆妈直言直语。
“不行！”秦罗芙一口否决，“阿照是打心底里相信我，才肯把她的宝贝蛋托付过来，若是让她知道我给弄丢了，不是显得她娘不值得倚靠吗？”
“不行，”秦罗芙决绝道，“我要当她最信任的人，决不能破坏我在她心中的形象！”
“姆妈，只有你能帮我了！”秦罗芙央求道，“只有你我看过那个蛋长什么样，你快好好想想，我们找个‘替身蛋’，千万不要让阿照发现才好！”
姆妈叹了一口气，在某些程度上，小小姐的执拗与小姐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也俯身瞧这些蛋，睁大眼睛努力找出它们的不同，眼睛又花又酸，一排蛋幻化出两排重影，她闭上眼睛晃头，一睁眼，还是两排。
“找到了！”秦罗芙惊喜道，她将一颗蛋托在手中，伸到姆妈面前，“你瞧！这个像不像？”
姆妈眯着眼睛认真地瞧，说了句心里话：“小姐，你拿出这里面任何一个蛋，我都说不出来像不像。”
“我觉得是这个，就是……有眼缘。”秦罗芙又观察了一会儿，肯定道，“嗯，就是这个，一边比较圆，一边略尖，但还不是特别尖……”
……鸡蛋不都长这样吗？姆妈暗中嘀咕道，不过她说像就像吧！
姆妈拿过蛋捂在手心里。秦罗芙茫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孵蛋，总不能是凉的吧？小小姐一接过蛋就该发现不对了。”
“对！对！还是姆妈心细！”她绕过桌子拉着姆妈的手撒娇道，“多亏有你，没你我可怎么办！”
姆妈心中很受用，从她进入秦府就开始照顾小姐，一直到她长大，从吴州随她到都城嫁人、生子。
眼见她嫁个才华横溢的夫君，待她体贴疼惜，还生了个纯真伶俐的小小姐，眉眼之中像极了小姐小时候，小姐生活幸福美满，她心里也踏实极了。
日益相伴，虽名分上是主仆，但情似母女。她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她养大的小姐。
*
青朵一直到太阳下山才回来，她好几天没有玩得如此痛快了,连蹦带跳地进了屋，第一句话便问道：“娘，我的蛋呢？”
秦罗芙不露声色地把蛋交还给她：“完璧归赵。”
“完‘蛋’归‘朵’，”青朵纠正道，她欢欣地接过自己的宝贝蛋，突然“咦”了一声。
秦罗芙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怎么了？”
“这个蛋……”青朵犹豫着，秦罗芙赶忙接口道：“就是这个没错！我这里又没有其他的鸡蛋！我绝对不会拿错！”
青朵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母亲急什么，她说道：“我知道就是它，只是我孵了几天，蛋略微有臭味，娘照顾一会儿，它就不臭了。”
“娘！你偷偷用了什么奇香？我也要用！我也要用！”
秦罗芙松了口气，没发现就好，没发现就好。她说道：“哪里是什么奇香！你要是喜欢，我就让艾草把你的衣服一起熏一熏。”
她伸手抱起青朵，问起小狗的事，一提起小狗，青朵兴奋地说个不停，连说带比划，忽然门帘响动，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二十七八的模样，风度翩然，爽朗清举，见了她们母女，含笑道：“阿照，还不过来让爹也抱抱？”
青朵欢呼着奔过去，被她爹唐礼一把抱起，他在女儿小脸蛋上亲了亲，青朵问：“爹，我好久都没见你，我问他们你去哪了，他们说你在备考，不能打扰你。你在考什么呀？”
“爹呀，准备考状元呢！阿照知不知道什么是状元？”
青朵点头道：“我知道的！就是天底下最会读书的人！爹好厉害，以后我也要像爹一样，考状元！”
秦罗芙“扑哧”一声笑出来：“宝宝，只有男子才能考状元，女子不成的！”
顿时，青朵的小脸就皱成一团，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要不然说她“小”，要不然说她是“女子”，为何有这么多限制她的条件？
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什么人物故意针对她！
唐礼却不以为然：“哎，别这么说，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以后不管阿照是读书，还是画画，亦或者裁衣做菜，只要她做到顶尖，可不就是状元嘛！”
他逗弄着青朵：“对不对，对不对？”
“对！”青朵举起手中的蛋，认真道，“姆妈和娘都说我的蛋孵不出来，我偏要孵出来给他们瞧瞧，等我的小鸡出来，那我就是孵蛋状元！”
一句话说完，母亲和父亲都笑了，青朵茫然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唐礼笑着说：“好！好！我女儿有志向！”
原来是因为这个！那她是呀！青朵在爹的怀抱里挺起胸膛，得意洋洋，是呀！她是有志向的朵！
青朵被孵蛋状元的志向冲昏了头脑，胡乱吃了几口饭，就捧着她的宝贝蛋，颠颠回屋孵蛋去了。只留父母在餐桌上，说起近日的见闻。
“阿芙，你猜谁进京了？”
“谁？”
“你倒是猜猜看！你知道了心里一定欢喜！”
秦罗芙猜了几个，唐礼只是笑着摇头，她嗔道：“你少卖关子，快告诉我，到底是谁！”
“我下午回家就想告诉你来着，但不知你怎么不在。”唐李笑道，“曾为要带着他的妻儿进京来了！曾兄先到，过几日夫人和两个儿子才来。”
“净玉妹妹要来？”秦罗浮又惊又喜，“我们有太久没相见了！你可邀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邀请了，只是曾兄和我眼下要应考，等完成眼前这桩大事再说吧。”唐礼说着，忽然蹙了蹙眉，按住小腹，“嘶——只是，我这肚子隐隐有点疼。”
秦罗浮脸一沉：“你昨天是不是又背着我喝酒了？”
唐礼陪笑道：“曾兄来了，我多少也得陪点，不过我记着你的嘱咐，昨天半分也没有多喝，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不舒服，也许是昨夜着了凉？哎，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又喝？疼也活该！你别想我伺候你！”秦罗芙气恼道。
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但实际上还是心疼，唐礼仰躺在床上，肚子一阵又一阵的隐隐作痛。秦罗芙坐在一旁帮他揉按肚子，担忧地说道：“叫个郎中来看看吧，这么疼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别耽误了殿试。”
唐礼却摇头不肯：“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妨事。”
这厢还没有完，那边又出了事。宁静的夜晚突然爆发出青朵的哭泣声，秦罗芙心中一颤，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张望着：“又出什么事了？”
唐礼知道妻子担心女儿，他哼哼唧唧地说道：“哎呀，你先别管我了，去看女儿吧！”
罗芙正有此意，很少见女儿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她急急转到侧室，嚷道：“阿照，我的宝宝，你怎么了？”
青朵站在地上，无助地举着双手，哭得肝肠寸断，满脸通红。姆妈搂着她哄，也没有效果。
秦罗芙走近，看到地上碎掉的鸡蛋，登时明白过来，青朵看到母亲，哭得更凶了，冲着她伸着胳膊呜哇呜哇道：“抱！抱！”
秦罗芙心疼不已，俯身把女儿抱在怀中，脚步轻轻来回走，一边来回走，一边抱着她轻轻摇晃，口中哼起幼时哄她睡觉的小调。青朵初时还痛哭流涕，渐渐小脑袋搭在母亲肩上，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秦罗芙感到肩上湿了一片，她慢慢将青朵放到床上，取出手帕擦拭她的泪，温柔道：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我们阿照很伤心哦！没事的，娘知道，这事不怪阿照，你已经很用心地照顾它了。”
青朵还是伤心极了，她声音颤抖，说着：“宝宝坏了，宝宝坏了。”
“我我没拿住，它掉了……我的宝宝，我的蛋，我的志向……呜——我，怪我怪我！”
秦罗芙抚摸她的背，温言道：“可是阿照也不是故意的呀！只是你与它的缘分尽了，这样吧，待会儿我们把这个蛋埋在院子里，跟它好好告个别，也不枉你与它相共的时日。”
“可我不想与它告别，我想它回来。”青朵难过道，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又落下来了。
秦罗芙笑了，她擦去青朵的泪珠：“阿照，你要相信，娘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但回溯过去，这个娘真的办不到。”
“不过，娘倒是有办法能让你好受点儿。你瞧，你一回想起蛋碎的事，就会难过想流泪，”青朵嘴一憋，她又想哭了，秦罗芙忙说道，“可你想象一下，娘带你去挑选小鸡，养在院子里，它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你叫，低头啄着你喂给它们的米，慢慢地，它们的绒毛褪去了，长出新的羽毛，在太阳下泛出虹彩……”
青朵出神地看着母亲，沉浸在她诉说的想象中。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好想好想体验娘说的那一切……希望与期待的溪流冲走暂时的悲伤，又有新的力量注入她的小小世界，溪水温暖地在心间流淌。
只是，她还有一个疑问，不得不说：
“可是，可是，蛋为什么会坏得流水？我平时吃蛋的时候，剥开后，都是一整个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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