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福安苑上空,连带着院内的空气都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闻命走出房门,恰好看到钱小豪也从2442房间出来。
他换了一身稍微干净些的旧外套,但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依旧像一道狰狞的烙印,醒目地昭示着昨夜的惊心动魄。
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透露出肉/体与精神的双重透支。
不过,眼神里昨日那种万念俱灰的空洞与绝望倒是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疲惫、心有余悸以及一丝……被强行从鬼门关拽回人世后的茫然无措。
他看到闻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闪烁,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这种“邻里”互动。
“出去?”闻命主动开口,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问候任何一个普通邻居,刻意忽略了对方脖子上的痕迹和憔悴的脸色。
“……嗯,买点东西。”钱小豪的声音依旧沙哑,他下意识地又拉了拉并不高的衣领,徒劳地试图遮掩那道痕迹,眼神瞟向楼梯方向,“你……要不要一起?” 这话问得有些犹豫,带着一种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试探。
闻命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好。” 多一个观察外界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上电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他们走到友哥的炒饭摊前。
摊车依旧冒着熟悉的锅气,但友哥今天的神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翻炒的动作虽然依旧熟练稳定,眉头却微微锁着,目光偶尔会掠过他们住的那栋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友哥。”钱小豪走上前,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面对能人异士时本能的敬畏,“昨晚……多谢你。”
友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下旁边的闻命,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举手之劳。后生仔,想开点,条路系自己拣嘅。”(举手之劳。小伙子,想开点,路是自己选的。)
钱小豪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他沉默地买了一份炒饭,然后又转向旁边的小卖部,仔细挑选了一些简单的日用品。
最后,他的目光在货架上停留,拿了一大包粗盐,以及几根鲜红色的蜡烛。闻命注意到他拿起盐和蜡烛时,动作明显带着一种下意识的慎重和考量,仿佛在确认什么。
“你也懂这些?”闻命看着他手里那与寻常日用品格格不入的盐和红烛,语气平淡地问,听不出什么情绪。
钱小豪将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旧布袋里,叹了口气,带着点自嘲:“懂一点皮毛。盐能净宅,红烛……据说在某些情况下能暂时安抚‘它们’。”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无奈和不确定,“不知道有没有用,电影里的东西,当不得真。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图个心理安慰吧。”他顿了顿,看向闻命,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好像……对这些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人生嘛,没逻辑才是常态。”闻命避重就轻地回答,目光却已越过钱小豪,投向不远处。
是那位昨天有过一面之缘、提着黑色塑料袋的老妇人。
她此刻正低着头,步履有些匆忙地往他们那栋楼走去,仿佛急于逃离外面的光线。
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晦暗,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一点,对周围孩子的笑闹和摊贩的叫卖充耳不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与世界割裂开的专注感。
那个黑色的塑料袋依旧在她手中,看起来比昨天更沉,并且……再次出现了那种极其轻微的、不规则的蠕动,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活物,正在不安分地挣扎。
“那位阿婆……”钱小豪也注意到了,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普通人看到异常行为时的那种困惑,“昨天就感觉她怪怪的,今天看起来更不对劲了。那袋子里装的什么?活鸡吗?” 他只能做出最常规的猜测。
闻命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蠕动的袋子上。
他悄然调动起感知,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腥气的生命波动从袋子里传出,同时,还有一种更隐晦的、冰冷的恶意如同薄雾般缠绕在老妇人周身,与她自身的衰败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场。
就在这时,那个略显轻佻而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裸的蛊惑:
“……复活……需要生气……需要阴秽之物……乌鸦……通灵……是最好的媒介……”
这声音突兀而诡异,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凿进意识!闻命猛地一惊,颈后寒毛微竖,他迅速而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人群熙攘,钱小豪正疑惑地看着他,显然对这声音毫无所觉。
他再次看向那老妇人,只见她已经脚步匆匆地拐进了楼道,那蠕动的黑色塑料袋在她手中晃荡着,最终被楼内的昏暗彻底吞噬。
“怎么了?”钱小豪注意到闻命瞬间的紧绷和四下扫视的动作。
“……没什么。”闻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恢复平静,摇了摇头。刚刚应该是能力给他的提示,看来问题出在那个阿婆身上。
两人回到二十四楼。
钱小豪拿出那包粗盐,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开始在2442门口以及自己门框周围,小心翼翼地撒上细细的白线,动作认真却难掩生疏,这更像是他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闻命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评价,也没有插手。
就在钱小豪刚撒完盐,直起腰拍了拍手,准备转身进屋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如同利刃划破了楼层令人窒息的死寂!
“……出去!以后不要再来了!”是老妇人尖利到变形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
“阿婆!你怎么了?我就看看阿公啊!”一个年轻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充满了委屈、不解和一丝被惊吓到的颤抖。
闻命和钱小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两人默契地没有出声,迅速而轻捷地移动到楼梯口,借着水泥栏杆的缝隙,向下望去。
只见二十三楼的楼道里,那位刚回来的老妇人,正用力将一个孩子往外推。
那孩子约莫十来岁,身材比同龄人显得更加瘦小单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缺乏色素般的雪白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显眼,衬得他缺乏血色的皮肤愈发苍白,几乎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
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画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脸上满是错愕和受伤的神情,浅色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我叫你走啊!听见没有!以后都不准再来了!不准再来看他!”老妇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着,眼睛布满骇人的血丝,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与潮红交织的诡异色泽。
“为什么啊阿婆?阿公他是不是……” 白发少年带着哭音试图争辩,声音里充满了对门内情况的担忧。
“没有为什么!滚!快滚!”老妇人不等他说完,猛地一把将他彻底推出门外,力道之大让那瘦弱的身影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砰”地一声巨响,她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将那少年带着哭腔的呼喊和满心的疑惑,彻底隔绝在内。
白发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驱赶弄懵了,呆呆地站在紧闭的房门前。
闻命和钱小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漫着老妇人尖厉嗓音的余韵和少年悲伤的哭泣。
“这阿婆……怎么回事?”钱小豪皱紧了眉头,低声道,语气里是纯粹的不解和惊讶,“那孩子头发怎么……” 他也注意到了小白异于常人的外表,但这在眼前的冲突下,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时,陈伯闻声赶来了,看到独自哭泣的小白,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许。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白单薄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小白,乖,先返去啦,梅姨佢……佢心情唔好。”(小白,乖,先回去啦,梅姨她……她心情不好。)
“梅姨?”钱小豪低声重复了一句,算是知道了老妇人的称呼。
“梅姨。”闻命在心里念了一遍。目光却依旧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在二十三楼那扇刚刚猛烈关上的房门。
他的感知力延伸过去,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后的阴冷气息和那股混乱、危险的“生机”比之前更加浓郁、粘稠,几乎要溢出门缝。
陈伯搀着依旧在抽噎的小白,慢慢往楼下走去。就在小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时,钱小豪忽然拉了闻命一下,低声道:“跟过去看看?”
闻命点头。两人立刻悄声跟上。
只见小白甩开陈伯达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飞快地跑出了楼道,他那头白发在昏暗的院落里一闪,就像受惊的小兽般钻进狭窄的巷弄,身形灵活得很。
钱小豪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跑不快,闻命也不便在这种环境下展开速度,追了几步,转过一个墙角,就彻底失去了那抹显眼的白影——孩子已经跑得没影了。
“跑得真快……”钱小豪扶着墙微微喘息,有些懊恼。
“算了,先回去吧。”闻命看了看错综复杂的小巷,冷静地说。
两人无功而返,重新回到二十四楼。死寂重新笼罩下来,但一种更加沉重、更加诡谲的气氛却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弥漫开来,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揭开了更深层恐惧的一角。
“那个梅姨……她刚才那个样子…”钱小豪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他凭直觉感到不安,“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不对劲。”闻命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无法向钱小豪解释感知到的东西,只能陈述结论,“她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他用了比较模糊的说法。
“这栋楼到底怎么回事?”钱小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和源自未知的恐惧,“一个2442还不够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勒痕。
“恐怕没那么简单。”闻命转过身,面向钱小豪,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对民间那些……关于‘复活’死人的说法,了解多少?” 他刻意用了比较模糊的词。
“复活?”钱小豪愣了一下,随即匪夷所思地摇头,脸上是正常人听到荒诞言论的表情,“那都是电影里编来骗人的,或者是一些神棍胡说八道。人死如灯灭,怎么可能复生?这是基本常识啊。”
他语气肯定,随即又带着点自嘲补充道,“就算有些邪门歪道的传说……那也都是害人的禁忌,听说代价极其惨重,而且往往弄巧成拙,搞出更可怕的东西。” 他提到“邪术”时,语气明显凝重起来。
“如果……有人执意要尝试呢?”闻命追问,目光平静却带着重量。
钱小豪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皱起眉努力回忆和思索着:“那……按那些不靠谱的说法,可能需要一些很邪门的东西……什么血啊、还有……一些据说能沟通阴阳的邪门媒介,比如……乌鸦或者黑猫之类的吧?”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些说法荒诞不经,但话一出口,联想到梅姨刚才手里那个蠕动的不明黑色袋子,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就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让他打了个冷颤。“你……你不会是想说……梅姨她……她想……。” 他不敢把那个荒谬的猜测说完整。难道她家里有人去世了吗?
“不确定。”闻命打断了他,现在下结论确实为时过早,而且这远超钱小豪目前的认知范围,“但她的行为很异常,我们需要留意。” 他将姿态放回到观察者层面。
钱小豪怔住了,看着闻命那双过于平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内心的动摇和恐惧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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