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从现实的锚点硬生生拔起，抛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
闻命几乎是瞬间清醒，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适应着研习室内仅有的、从窗帘缝隙透入的浑浊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擂动。
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进入了睡眠。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听到了身边另外三人变得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封夺已经半蹲起身，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刀，扫视着紧闭的门扉和窗户。
吴涛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林晓则蜷缩着身体，肩膀微微颤抖，但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强行压下的决绝。
四人都在。他们同时在这个临时的藏身据点，图书馆二楼独立研习室里。
窗外，沉眠大学的夜景被扭曲、涂抹。天空是病态的暗紫色，光源不明，将建筑的轮廓拉扯成怪诞的影子。熟悉的校园此刻像一幅被泼洒了污秽颜料的油画，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规则，记住。”封夺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梦魔听觉敏锐，视觉极弱。控制好一切声音。”
其他人齐齐点头。
房间内，墙壁的纹理如同蠕动的肠壁，书架的线条歪斜扭曲，仿佛随时会融化倒塌。
没人发出声音。
死寂之中，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过于吵闹，如同擂鼓，撞击着耳膜。
然后，那声音出现了。
嗒……嗒……
极其轻微，仿佛踮着脚尖走在空荡走廊的回音。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节奏，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它不像实体踩踏，更像某种尖锐的骨骼关节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
嗒……嗒……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捕食者特有的、令人窒息的从容，沿着二楼的走廊，一步步逼近他们藏身的研习室。
闻命强迫自己冷静，尽管扭曲的环境让他视觉上极度不适。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觉上。移动速度不快，步伐轻盈得诡异，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滑行般的点触。
封夺打了个手势，指向门缝下方，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无声的指示众人不要发出声音。
四人如同四尊雕塑，连最微小的肌肉都停止了活动。
吴涛拼命抑制着牙齿打颤的冲动，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林晓将头深深埋入膝盖。
闻命甚至控制着自己的睫毛，不让它们因紧张而颤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嗒……嗒……
那轻微却致命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近在咫尺。
一股阴冷的、带着陈年墓穴尘土和血腥混合气息的微弱气流，从门缝中渗透进来。
闻命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门外的东西，似乎停了下来。
它没有立刻撞门，也没有离开。仿佛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在用它那对巨大的耳朵捕捉着门内最细微的动静。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利爪划过木头的刮擦声。像是门外那东西调整了一下姿势，或者，是将耳朵更贴近了门板。
它在……“听”。
透过那厚重的实木门板，四人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充满恶意的“意识”正聚焦在门上，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振动。
闻命的目光与封夺在空中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不能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吸也放到最轻！
不知不觉中，吴涛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极度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
肺部因为长时间的屏息开始灼痛，二氧化碳在体内积聚，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他想要吸气，疯狂地想要吸入新鲜空气，但门外那令人胆寒的存在让他不敢妄动。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林晓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用眼神拼命示意他坚持住。
但晚了。
吴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因痉挛而无法抑制的“呃”声，像是一个被掐住脖子的人临终前漏出的气音。
这声音，微乎其微。
但在门外那绝对寂静的猎场中，在梦魔那对巨大耳朵的捕捉下，无异于惊雷！
“唰！”
门外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连那轻微的嗒嗒声都戛然而止。
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可怕的寂静降临了。
紧接着——
“嘶嘎——！”
一种尖锐到极致的、仿佛金属撕裂的噪音，从门板的锁孔位置爆发出来！伴随着这声音，一小片木屑被崩飞！
“砰！！！”
一声狂暴到极致的撞击，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门板上！整个研习室都为之震颤，墙壁上的“污渍”疯狂蠕动，书架上的书簌簌落下几本。
“吱叽——！！！”
非人的、类似蝙蝠却更加高亢刺耳的咆哮席卷而来，充满了发现猎物的狂喜与毁灭一切的暴戾！那声音直接作用于鼓膜，让人头痛欲裂！
厚重的实木门在第二次撞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中央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透过裂纹的缝隙，闻命惊鸿一瞥地看到了一抹青黑色的枯瘦影子，以及一双细小、漆黑、充满恶意的眼睛！
“它发现我们了！”林晓失声尖叫，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
“窗户！走！”封夺的吼声如同惊雷，他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吴涛，猛地推向房间另一侧唯一的窗户。
闻命反应极快，他知道门撑不过下一次撞击，整个人快速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
窗外并非现实中的内庭，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扭曲的黑暗，下方隐约可见图书馆外部怪诞的浮雕和仿佛由阴影构成的、不确定是否坚实的地面。
“跳下去！没时间犹豫！”闻命朝林晓和吴涛吼道，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沙哑，但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核心。
林晓看了一眼下方令人心悸的黑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即将破碎的房门，脸上闪过决绝，一咬牙，爬上窗台，纵身跃下！
“不！我不行！我恐高！”吴涛死死扒住窗框，涕泪横流，彻底崩溃。
“由不得你！”封夺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掰开他一只手，与闻命合力，将他强行推出了窗外。
吴涛的惨叫声迅速被下方的黑暗吞没。
二楼而已，叫的跟杀猪一样。在紧张的气氛里，闻命抽空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吴涛。
就在闻命和封夺准备紧随其后跳下时
“轰隆！！！”
研习室的门连同部分墙体，被一股巨力彻底轰开！木屑与碎石纷飞中，那噩梦的实体，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它的身形枯瘦佝偻，约两米高，皮肤是病态的青黑色，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脸部扭曲，獠牙外翻，闪烁着惨白的光泽。
一双眼睛细小如豆，完全是漆黑色的，几乎看不到眼白，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而它的耳朵却异常巨大，如同蝙蝠翅膀般向两侧张开，微微颤动，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波动。
它的四肢修长，末端是闪烁着寒光的尖长利爪，此刻正深深抠入门框旁的墙壁里。整体看去，就像一只能直立行走的、发生恐怖变异的巨型蝙蝠！
它挤在门口，那对巨大的耳朵敏锐地转动着，细小漆黑的眼睛似乎无法聚焦，只是茫然地扫视着，但它的整个姿态都明确指向窗边的闻命和封夺！
“跳！”
闻命和封夺几乎同时低吼，没有任何迟疑，翻身跃出窗外，坠向下方的未知黑暗。
失重感仅仅持续了一瞬，脚下传来的触感并非坚实地面，而是一种富有弹性的、类似潮湿苔藓的怪异质地。两人顺势一个翻滚，卸去下坠的力道，迅速起身。
周围是几乎化不开的浓稠黑暗，只有天空那病态的暗紫色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将一切物体的轮廓都扭曲成狰狞的影子。他们正落在图书馆外侧的阴影地面上。
“这边！”林晓从一旁灌木的阴影中探出身，压低声音喊道。吴涛瘫坐在她旁边，还在瑟瑟发抖，但好歹活着。
头顶上方，梦魔那枯瘦的身影出现在破碎的窗口，它没有立刻追下，而是歪着头，巨大的耳朵高频颤动着，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下方杂乱的气息和声音。
“快走！它靠听力，呆在这很快就会锁定我们！”闻命急促地说道，同时根据下午强行记忆的校园地图，指向一个方向，“去最近的艺术楼！那里结构复杂，有很多独立画室和储物间！”
封夺一点头，毫不拖泥带水地拉起吴涛：“想活命就跟上！”
四人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记忆中下午探索过的路径，在扭曲的黑暗中发足狂奔。脚下的“地面”时而柔软，时而坚硬，甚至偶尔会传来类似踩碎树叶的“咔嚓”声，但谁也顾不上了。
他们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晰，这让他们心惊胆战。
“嗒……嗒……嗒……”
就在这时，身后图书馆方向，传来了那熟悉的、轻盈而致命的脚步声！声音不在远处，仿佛就在他们刚才落地的位置响起。它下来了！而且速度比他们想象的更快！
“左转！进小树林！”封夺低喝，推着吴涛改变方向。
这片原本用于美化的绿化带，此刻树木枝杈扭曲如同鬼爪，地面上盘根错节，布满湿滑的、类似血管的藤蔓。黑暗更加浓郁。
他们利用树木的遮挡，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试图摆脱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嗒嗒”声。
然而，那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忽左忽右，仿佛梦魔并不完全依赖视觉，而是在通过声音和气息进行三角定位。它那巨大的耳朵，在这寂静的噩梦中，就是最恐怖的雷达。
“吱叽——！”
一声尖锐的咆哮在侧后方不远处响起，带着被戏弄的愤怒。一道青黑色的瘦长身影猛地从一棵扭曲的树干后闪出，利爪带着破空声，直抓向落在最后的林晓！
“小心！”闻命眼疾手快，猛地将林晓往自己这边一拉。
“嗤啦！”林晓外套的袖子被利爪划开三道长长的口子，险些伤及皮肉。
那梦魔一击不中，细小漆黑的眼睛茫然地转动着，但巨大的耳朵却精准地朝向他们的方向，再次扑来！
“滚开！”封夺怒吼一声，不是迎上去，而是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棵看似枯死的细长树干上。那树干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带着大量的落叶和扭曲的枝杈，朝着梦魔倒了下去。
梦魔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攻击，它敏捷地后跳躲开主干，但纷落的枝叶暂时阻碍了它的行动和听觉。
“快！艺术楼就在前面！”闻命指着前方一栋在紫光下轮廓如同怪诞城堡的建筑低声喊道。
四人趁机冲出小树林，狂奔过一片开阔的、地面如同黑色镜面般的广场，猛地撞开了艺术楼虚掩着的、布满涂鸦的大门。
砰地关上门，封夺和闻命迅速用身体抵住，同时示意林晓和吴涛去找东西堵门。
吴涛有些惊魂未定，反倒是林晓率先反应过来，她拽了一下吴涛，两人很快在附近的房间翻出了一些细绳。
几人很快把门锁好。
就在这时，一阵“嗒嗒”的脚步声缓缓逼近，停在了门外。
巨大的耳朵轮廓，甚至隐隐印在了磨砂玻璃的门窗上。
它就在外面。
听着里面的动静。
封夺和闻命一人拉着一个，几人缓慢的后退。
这一次吴涛吸取了教训，放缓了呼吸。
几人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向艺术楼深处移动。
走廊两侧的雕塑在昏暗的紫光下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变质后的怪异酸腐气。
闻命凭着下午探索的记忆，推开一扇虚掩的门，示意大家进去。这是一个中型画室，里面杂乱地堆放着画架、石膏像和蒙尘的静物。最关键的是，画室另一头的窗户，正好斜对着他们刚刚进入的艺术楼主入口。
“蹲下，别出声。”封夺压低声音命令道。
四人匍匐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借着窗帘和窗台的掩护，向下望去。
艺术楼门外，那道枯瘦青黑的身影果然还在。它没有继续撞击大门，而是像之前在他们研习室外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巨大的耳朵如同雷达天线般缓缓转动，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从门缝泄露出的声响。它细小漆黑的眼睛依旧茫然，但整个姿态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专注。
“它……它怎么不进来？”吴涛用气音问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它在听，在判断。”林晓紧盯着下方，眉头紧锁，“或者说，它在等我们发出足够它定位的声音。”
闻命的目光则死死锁定在梦魔那双利爪上。只见它一只枯爪搭在门板上，并非胡乱抓挠，而是……指尖轻轻划过门板的纹理，偶尔在门锁的位置稍作停留，动作带着一种与其恐怖外表不符的、近乎探究的意味。
“不对……”闻命的声音极低，几乎微不可闻，但其中的凝重让其他三人都心头一紧，“我刚才拐角最后一眼，就看到它在‘摸’门。不只是听，它好像在……感受？”
封夺眼神一凛：“感受什么？”
“结构？材质？或者……”闻命顿了顿，说出一个让几人脊背发凉的猜测，“它在找最薄弱的地方？或者，它在学习怎么开门？”
“学习？”吴涛差点惊呼出声，又被自己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这玩意儿还有脑子？”
“别忘了它刚才在小树林的反应，”闻命继续分析，语速加快，“封夺用树砸它，它躲开了主干。那不是纯粹的本能闪避，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判断——判断哪些障碍需要全力避开，哪些可以忽略。现在，它没有选择盲目撞门，而是在门外徘徊、聆听、甚至触摸探查……这不像低等野兽的行为模式。”
仿佛是为了印证闻命的猜测，下方的梦魔停止了触摸门板的动作。它向后退了半步，巨大的耳朵猛地高频振动了几下，然后，它那细小的漆黑眼睛，似乎……精准地抬了起来，扫过艺术楼正面的几排窗户！
虽然它的视线没有焦点，但那抬头的动作，那耳朵微微调整角度的姿态，都给人一种它正在“扫描”整栋建筑的感觉。
“它在评估！”封夺瞬间明白了闻命的担忧，“这东西不仅听觉敏锐，可能还有某种我们不了解的、类似回声定位或者振动感知的能力！它在找除了大门之外的其他入口，或者……在判断我们从哪个位置发出了声音！”
仿佛是回应封夺的话，梦魔的身影突然动了。它不再停留在正门，而是迈着那轻盈而致命的“嗒……嗒……”步伐，开始绕着艺术楼的外墙移动，巨大的耳朵始终紧贴着墙壁，或者朝向窗户的方向，像一个耐心的工程师在检查建筑的漏洞。
画室内的四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个所谓的梦魔，比他们想象的更棘手。它不仅仅是依靠敏锐听觉追猎的野兽，它似乎具备一定的学习能力和策略性。它会记住猎物的行为，会分析环境，会寻找最优的猎杀路径。
“不能待在这里了，”闻命果断道，“它绕一圈，很可能听到我们的动静。我们必须继续移动，去更复杂、更难以被‘扫描’到的区域。”
“或者，一直不停移动，更换位置，让他没有办法锁定我们。”封夺说。
林晓突然想起，“下午我看过地图，艺术楼有个存放废旧器材和画作的地下仓库，结构像迷宫一样，而且有很多厚重的铁架和隔间！”
“底下仓库？如果只有一个门的话，不会被瓮中捉鳖吧！”吴涛有些犹豫。
写到三角定位，突然想起一些宿伞排耳鸣的垂径定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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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梦魔大逃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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