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修整后，训练测试的评分就发到了每一位学员的通讯器中。
余下的日子都在计划内，评语中规中矩、训练室的训练任务全部完成，结课仪式如期而至。
唯一令江询昭意外的事情是，疗愈项目的合作研究中心并不在凫山附近，而在星源市。
星源离蓝星学院还是有一段距离，她查过路程后，直接选择翘掉结课仪式，提前一天赶往星源。
星源市与星都毗邻。
早些年，供水河流要先过这里，才流经星都，星源市由此得名。
起初，星源市主要以金融和科技相关产业为支柱，由于要保护水源，生态环境尤其好。
后来星都有了另外的水源，星源部分产业迁出，原先的林地逐渐被开发出来。
再之后，星源市建起一家规模庞大的医院，以擅长诊断和治疗精神力相关病症著称。
蓝星学院离星源市算不上近，江询昭乘浮空列车，早上出发，抵达星源已是夜间。
明河制药的研发中心，离星源中心医院很近。
即使被称为“没落的城市”，这里依然繁华，尤其是医院附近。
精神力疗愈体验在第二天早上，江询昭有半晚的时间，可以在星源转一转。
她点了一辆自动驾驶车，从车站往医院去，在拥堵路段前下车，转步行。
医院前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车辆，此时堵得水泄不通，滴滴嘟嘟响成一片。
医院的上空，铺设了巨大的精神力禁制，只有医院的飞行器和飞行设备可以出入，外来飞行器一律按指示牌到专用区域停放。
医院对面是商业街，楼建得高且密，狭窄的缝隙间，密密地伸出些招牌来。
有的是发光字条，有的是滚动字幕——
“安居私人空间设计，专业规划收纳，让您无害地栖居。”
“营养剂DIY，健康美味！”
“精神力提升课程火热招生中！”
“临终关怀·赛博形象定制·智能体定制。”
如此种种，从一层一直穿插交错着闪到二十几层，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
除此之外，还有些看起来就不正规的小广告，譬如“分化提前检测”“精神力大师专解疑难杂症30年”一类，江询昭一一看过去，猜不到它们是真的招摇撞骗，还是挂羊头卖狗肉。
毕竟按照现行的标准，如果是后者，是有一定概率规避过审查和惩罚的。
由于楼间距非常非常小，摆两排摊位和餐车就已经足够拥挤，所以这里禁止驾驶任何车辆。
路边有小吃，也有杂物、饰品、工艺品、行为艺术等各类摊位。
来往的人非常多，有人愁容满面、有人欢欣雀跃；有人吵闹着结伴而行，有人拎着东西埋头找路往回挤。
空气中混杂了太多东西的味道，也饱含了太多种声音，烟尘弥漫到天上，灯光直入云霄，照彻大半边夜空。
江询昭有些意兴阑珊，没买什么就离开。
回住处前，她看了一眼商业街的中心广场。
广场上一群人正聚在一起。隐约有演出乐队的人声，和着音乐声，越过人群飘来：“喜欢我们记得到星网给我们投票哦，谢谢大家来看我们！”
她没有再看，直接前往旅店。
房间在五十六楼，她拉开窗帘，俯视晚间星源的一片繁华。
江询昭已经很久没到这样的地方。
可能是外面实在太亮，也可能是刚刚有些感官过载，她感到疲倦，但难以入眠。
床品熨帖地熏香过，散发着浅淡的、清苦的草木气味。
江询昭对这种味道变得很敏感，她展开精神力，仔细探测一圈，确定这是不带任何精神力的普通香薰。
她安下心来，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便慢慢浮现出来。
明河制药为什么要组织二次精神力疗愈实验，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正名吗？
有关明河制药的公开信息，江询昭已经翻了很多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回特别行动处。
她之前的队友中，小橘年龄最小、话最多，也最爱热闹。如果休假日带她到这里，她一定会想选顶层，这样视野最好；砂糖最安静、恐高，雪梨知道，所以会陪她住一层。
可惜她们在的地方太遥远、太遥远，她无法、也不能看到她们。
很快，江询昭就及时制止住自己的思绪。
她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精神，进入睡眠状态。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来到明河制药参与体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人还没到齐，粗略估计就有八十多，坐满大半个宣讲厅。
一层似乎是开放区域，安保不严，江询昭便不在厅内等，而是在一层乱转。
出了宣讲厅，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再往前走，是明河大楼的前厅。
继续往前，又是一条走廊。
江询昭走到走廊尽头，惊讶地发现，走廊的尽头并不是封闭的，而是有一条向右转的路。
走过一趟后，江询昭摸清，明河大楼的西侧楼，是“回”字形结构。
四周是走廊，中间大概是一口天井，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东西。
第二遍走时，江询昭确认了另外一点。
走廊边，所有的房间门都是紧闭的，而且奇怪的是，上面没有编号。
江询昭对此有些不解，这样不会很容易走错地方吗？
还有一点，她发现这里的精神力场分布，非常不均匀。
有的地方很强，有的地方很微弱，有的地方飘忽不定。不但如此，还存在一个极强的精神力场，不过在略远的地方。
——是实验的缘故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最初的那条走廊。
没想到有人刚好向这边拐。
迎头撞来的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女，她低着头，一下扎在江询昭身上，怀里抱着的包和材料也应声散开，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撞得不算重，但还是有点疼。
对方太瘦了，能清晰感觉到她骨头的存在，就会更疼一些。
少女穿黑白长袖校服，中长发披在肩上，没有打理。
江询昭后退一步。
她没抬头，只是一言不发，蹲下，兀自在地上捡着东西。
江询昭想了想，也蹲下，帮着她捡东西。
对面女生最先拾起的，是一摞资料，她把资料整理好，珍重地抱在怀中。
江询昭见状，就帮她捡地上的卡片，和零碎的饰品。
无意的一瞥，她看到卡面上的字。
竟是一张演出证。
演出证的最上方写着：“霓虹心”星际音乐派对海选——流放星赛区。
下面是个人信息，一张照片，姓名白鸥，性别女。
江询昭没多看，只是把它捡起来，和学生卡、手链、发夹一起，递到对方手中。
“还好吧？”江询昭问。
接过卡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小小声地含糊应了一声，快速接过卡片，急匆匆跑掉。
看起来是正急着去办什么事，而且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
她年纪小，肢体语言显得很拘谨很怕生。
但相撞的瞬间，江询昭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身上的精神力场非常混乱，像是混杂了几种常见的形态，由于不能完全展开精神力场，江询昭无法分辨这些精神力是来自于她本身，还是来自于外界。
所以她是来做什么的——又能做什么呢？
很快，白鸥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尽处。
江询昭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没听到脚步声，也没看到有人从连廊里出来。
宣讲快要开始，她不再等，转身回宣讲厅。
宣讲内容没什么新意，与绿园的宣传大同小异。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仔细介绍了发现植物的过程，并声称，植物一方面通过按摩、气味等因素，对心情造成影响，间接实现精神力疗愈；另一方面，植物的精神力场是非常温和且平静的，与被疗愈者的精神力场相撞，可以直接起到疗愈作用。
人的精神力与其碰撞，就像是冰块浸入入水中，或是烧红的铁球浸入水中，可以被其感染、同化，由此达成疗愈。
是与整体而非与区域，共存而非侵入，所以谈不上精神力融合。
江询昭看一圈周围人的反应，大家对此似乎都接受良好，没什么异议。
展示过原理演示后，宣讲就结束了，下一个便是疗愈体验环节。
大家纷纷离开宣讲厅，江询昭她刻意留到最后，在此期间，暗自感知过参与人员的精神力。
大多在B级以下，有少量A级，和极少的S-级。
与她相撞的那个女孩并不在其中。
等她走出宣讲厅，大多数人都已经聚在前厅，希望抢一个靠前些的号码牌。
江询昭并不急，排在最后也无所谓，于是她走向回字形大楼，想再探查一遍，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个程度都没人来抓她，说明这个行为是得到许可的。
又转了两趟，江询昭一无所获，打算回去。
她刚转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很微弱的“等等”。
那声音实在太小，她怀疑自己听错，一回头，看见白鸥游魂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她走过来。
江询昭紧走几步迎上她。
她终于说话：“有没有带糖？”
江询昭还没回答，白鸥就向她的方向倒下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手臂结结实实地承起她的身体。
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她可以感受到她骨骼的形状——太瘦了。
能这样问，多半是低血糖。
江询昭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口给她叼着。
她几口吃下，依然面色苍白，很难受的样子。
江询昭想到那张演出证——演出是件耗体力的事情，以她的体能，看起来很难撑下十几个小时的等待，与长时间的消耗。
“怎么样？”她问。
白鸥睁开眼睛，很快又闭上：“好多了，还是看不见。”
她的语速非常慢，气息发虚，咬字却很清晰。
现在她的手里没了文件，但身上的精神力场变得更复杂，而且添了一种陌生的形态。
江询昭是第一次见到——
那种精神力场的形状似乎是平面的，边缘薄且锋利，看不出具体的形貌。
可以感知到的是，它很模糊，像马赛克，像是铺满的噪点，或者说更像是信号故障时，出现的雪花屏。
非常陌生的存在。
江询昭扶着她，缓慢蹲下。
大约过了两分钟，白鸥抬起头，眨眨眼睛，依然没看江询昭，而是转头看向她来时的那条路。
江询昭没说话。
那条路还是一样的空空如也，她转过头，快速和江询昭对视一眼，主动前进一步。
“第四扇门连着逃生通道，精神力感应开启，没有监视器，”她很快地说，“你如果要走，可以从那里离开。”
说完她站起身，转头就走。
“等等。”江询昭想叫住她。
白鸥却像是没听见，低着头急匆匆步入走廊。
等江询昭跟过去时，走廊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
再一转头，世界就不同了。
像是开启了新的识别能力，江询昭看到，这里存在非常多的雪花屏精神力。
走廊里很少，走廊边的房间内很多。
它们有的堆叠、有的悬浮、有的参差不齐地被挤压在一起。
江询昭难以确定它们是什么，只能折返。
让她意外的是，她回来后，原本长长的队伍，已经变得很短。
迎她进入的女士见到她，向她温和地笑，轻声说：“我们的体验项目在十一楼，他们都已经上去了，您也赶紧跟着去吧。”
电梯的速度很快，电梯内的温度很低。
十一楼的温度比电梯内还要低一些，走廊依然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气味。
在电梯口，立了一个智能体，是经典老式机器人款式。
它的头部是显示屏，显示屏上会呈现各种表情。
江询昭看着它——它顶端的红灯闪烁两下，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响起：“核验通过。你好，请跟我来。”
原来是有智能体引路。
江询昭跟着它往前走，在第三扇门处停住。
在这层，原先感知到的极强的精神力，变得更明显。
也就是说，它的源头极有可能在附近。
门被打开，一名全副武装的研究员探出头。
她的声音同样温和：“你好，是来参与精神力疗愈的吧？快进来坐。”
研究员穿得实在非常安全，口罩、护眼罩、隔离袍、手套，一个不差。
要不是提前说了这是精神疗愈，她还以为自己要上解剖台。
江询昭犹豫一下，还是进屋。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个检测仪器。
右侧墙上有一扇小门，江询昭猜测，在接下来的精神疗愈中，研究员会在这边监测她的动向。
很短的时间，研究员已经拿来测试协议，让她阅读并签字。
她快速看过内容，模块一免责协议，隐瞒情况后果自负；模块二保密协议，禁止泄露任何信息，否则依法追究。
江询昭签下协议。
可下一秒，江询昭又发现了异常。
那些雪花屏一样的精神力，阴魂不散地再次出现！
它们紧贴在研究员身上，围绕着她的防护服，磨蹭、转圈、愉快地跃动。
结合这里的精神力场，一个荒谬的猜测，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江询昭再次看向紧闭的内部隔间门。
她有预感，如果她进去、被锁在里面，局势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这种程度的以身犯险，她不敢赌。
明河制药内全部地区都配有画面和精神力监控，她确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监管之内，她不太相信白鸥的话。
而且这里是蓝星——她以自己的身份来到明河制药，一旦出现意外，她不能轻易用能力脱身。
如果直接离开这里，江询昭又有些不甘心。
她需要一个原因，一个能够把所有行为都合理化的原因。
江询昭想起她感知到的、起伏不定的精神力场。
Beta不受信息素的影响，不代表不受精神力的影响。
所以她需要找到那个精神力最强的地方，“误闯”到附近，顺理成章进入崩溃状态。
这样她就可以找机会，潜入到异常精神力场附近，尝试几次叩门。
探查过后，如果明河制药想要对她采取强制措施，她就直接跳窗。
于是她开口：“我可以，先出去一趟吗？”
“怎么了？”那个研究员的声音依然温柔，“有什么事情呢？我们这里都可以解决的。”
需要找一个难以拒绝的理由。
“生理期，”江询昭说，“来得太突然了，我必须出去一趟。”
研究员一滞。
“放我去吧，”江询昭说，“我很快就回来…”
“往右走。”研究员打断她，摁下开门许可。
走廊里静悄悄，江询昭快步向左侧走去。
她刻意放轻脚步，维持走廊原有的寂静，直到走廊的尽头——
随后她向左转，一边感知精神力的强度，一边暗自估算着离达成混乱的阈值究竟还差多少。
但走廊的尽处并不是另一条走廊，而是一扇门。
她被阻隔在那扇门外，可以感知到那扇门后，就是强精神力的来源。
江询昭仔细观察那扇门。
门被涂成冰冷的灰色，没有任何明面上的锁，如果不是门框太明显，它会很容易被认成一堵强。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江询昭思考在这里突然行动的可行性。
太明显了。
而且一旦超过正常的用时，研究员就会到监控室，然后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在明河制药，不敢贸然动用高精神力。
江询昭在门前踌躇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索性直接重重靠在门上，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身体的重心刚压上去，那扇门忽然动了。
江询昭根本没预想到这点，向后仰的瞬间，她本能地绷紧核心，单腿后撤一步。
却踏了个空。
瞬间，她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坠去。
她下意识伸手向前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那扇门光滑得不能再光滑，什么都抓不到。
这扇门根本没锁！
世界倒置，她的心跟着沉下去。
这个下落速度，已经不允许她准备钩索了。
附录：
《性别简述》
——摘录自970年蓝星人口情况统计报告第一节
精神力觉醒阶段，Beta没有发生变化，生理结构和旧时代人类相同；
Omega产生孕腔，有易感期，无生理期；
Alpha无孕腔，有易感期，无生理期。
生理期与易感期均为正常生理现象，蓝星联盟政府免费提供相关用品，公民可凭身份ID，每月到自助领取机领取。
不过，由于Beta的数量较少，还有一小部分人并不了解beta的生理特征，或者说，没有对alpha和omega那么了解。因此在之后的宣传与教育中，需着重加以引导，以营造更加和谐、包容、平等的社会文化氛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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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雪花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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