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道路通畅,汽车平稳行驶,导航的播报声听起来竟有些聒噪。
沈行远从扶手箱里翻出蓝牙耳机戴上,后座熟睡的人忽然从梦中惊醒,他立即回头看过去,关切询问:“小严,你还好吗?”
严静沉坐了起来,鼓着腮帮说不出话,食指点点自己,又拍打车窗,沈行远明白过来,解了后座车门锁。
他换了车,新车的门锁按钮设计得很巧妙,与车身融为一体,严静沉摸索好一会儿才找到,推开门冲出去,扶着路边的树干缓缓蹲下身子。
沈行远从后备箱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漱口,她却忘恩负义地冲他挥手,“你站远点儿!”
严大小姐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沈行远也不行。
沈行远后退了几步,本想回车上等她,却被恻隐之心驱使着回到她身边,帮她轻拍后背顺气,“酒,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以后要少喝。”
“我知道,不用你马后炮。”严静沉不是痴迷于借酒消愁的人,只不过是恰好在满心哀愁的时候遇到了这么一个可以纵情发泄的局,天时地利人和,醉酒只是顺其自然的事。
过了一会儿,沈行远问:“好点了吗?”
“好不了一点。”严静沉眉头紧蹙,“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回家吧?”
她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不会来……”
“怕你喝醉了出事。”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就算是对一个陌生人,他也会伸出援手。
“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
沈行远扶她坐进副驾,弯腰系安全带,忽的被一双藕臂紧紧搂住脖颈,他不敢动,无声忍受小姑娘滚烫的呼吸。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沈行远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我好想你啊”。
席间酗酒、路边呕吐的严大小姐都算不上狼狈,怀里这个眼泪蹭他一领子的人儿才最狼狈。
他握住她的胳膊想要扯开,恻隐之心又出来作祟,夺走他的力气,要他顺从内心,享受这个亲密的拥抱。
五月的夜晚好热,好闷,沈行远觉得自己快要失聪。
他闭上眼,想要寻回一点理智,却在这样又聋又瞎的情况下,反向突破了心理防线——
不管过去输得有多惨,他还想再赌一次。
“我也想你,小严。”
没有回应,沈行远后退一看,人不知何时睡着了。
希冀的小火苗被湿毛巾一下子盖灭的感觉,就像经历了十数个小时的飞行即将降落,准备冲回家睡大觉的时候,被进近管制员要求绕飞。
沈行远看着小姑娘安静的睡颜,指腹抹去未干的泪痕,歉疚地呢喃:“你每次坐我的车,不是跟我吵架就是睡觉,都没好好说过话……小严,我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万物俱寂,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和园区内整齐排列的厂房比起来,商业区布局显得极其凌乱,路径弯弯绕绕,又没有正式的名字。路边楼房一二层装修为店铺,往上楼层则大多作为居民住宅,若是初来乍到,很难从一条老旧的街道中找到通往楼后住宅区的那扇门。
沈行远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置,很快就把醉得不能自理的严大小姐送到出租屋门口。
搀着这醉鬼敲了三遍门,没人应,她那位室友大概已经出门度假,看来服侍大小姐上床休息的工作还得他来做。
连轴转一星期,好不容易闲下来,觉还没睡够先来醉鬼跟前操劳一番,真是糟心。
严静沉虽然醉得手脚发软,但意识尚存几分清醒,知道沈行远打不开门,连忙从挎包里搜出钥匙递到他面前。
沈行远权衡再三,伸手接了。
她满意而笑,随即又心生疑惑,踮起脚尖近观他的脸庞,“你今天好听话,真奇怪……您是本人吗?”
沈行远一边摸黑开门,一边拿狠话吓唬她:“不是本人,是人贩子,专门拐卖醉鬼。”
严静沉愣怔两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笑得更开心了,“那你把我拐走吧,我给你当老婆,虽然我一无是处,但至少年轻漂亮啊,带出去有面子,是吧?”
“人贩子”先生顿时哑口无言,见惯了酒鬼发疯,自我推销的,倒是头回见。
见他不回应,严静沉有些不爽,死死扣住他的胳膊不许他开门,“我认真的,沈行远。”
“嗯嗯。”好敷衍。
“别嗯嗯嗯了,说话!”
“年纪轻轻的,前途一片光明,干嘛想不开要往坟墓里跳,你当婚姻很好玩?”
“坟墓?你恐婚哦?”
“没有。”
“你怕我给你戴绿帽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行远忍住想要一手刀把她打晕的冲动,摇头,“没有。”
“你不待见我。”
“没有。”
“那你喜不喜欢我?”
沈行远缄口不言,严静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庞,企图抓住任何可以证实她的推测的证据,很不幸,她失败了。
她死缠烂打,无理取闹,言而无信,卑劣到极致,要真能得到他的青睐才叫有鬼。
“你不要怪我……”小姑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也想放你去过逍遥日子,问题是,你逍遥了,我怎么办?唔,是我自私,你怪我吧!”
软得一塌糊涂的心,此时又添几分酸涩,在坚硬的躯壳下隐隐作痛。
沈行远用力揉了两下她的脑袋,哄道:“不怪你,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大小姐终于乖乖松了手。
他单手抱着她,摸黑去开锁,却听见她无比失落的话音:“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好给我希望?你这样,我怎么能甘心放手?”
那就不要放手,他放肆地想,以后,我会牢牢抓紧你。
推开门,迎面一间不到六十平的两居室,干净得接近“家徒四壁”。靠外是客厅,摆一套桌椅,往里是开放式厨房和阳台,厨房空空荡荡看不见什么厨具,阳台则晾满衣裳。
大小姐日子过得好清贫。
沈行远腾出手按下灯具开关,环顾四周,发现一左一右两扇门,“住哪间?”
“右边儿。”严静沉说着左转,沈行远长臂一伸,将人拦腰揽住,推开右边房门,入眼是一屋子粉嫩颜色,叹了口气,转身把她扶到对面房间里。
沈行远把她放在床上,捏住她的脚腕要给她脱鞋,她踢了踢腿,甩开他站起来往外走。
“你又要干嘛?”沈行远手臂圈住她的腰,把她按回床上。
“脏死了……我要洗澡澡……”
“不脏,乖,先睡觉,明天起来再洗。”
“不行。”大小姐微微蹙眉,仰脸凑近他,“我化妆了,睡觉前一定要卸妆的……”
沈行远看着她的脸庞,睫毛又长又翘,像两柄小扇子,眼影淡淡一抹,闪着细碎的光,嘴唇不知道在哪里蹭过,口红花得一塌糊涂,这副模样,还不如素面朝天好看。
沈行远按着她的肩,说:“我去给你打水洗脸,你坐在这里等我回来,乖乖的,不许动,听到没?”
“听到啦,你快去。”
两分钟后,沈行远端着半盆温水回来,吓一大跳——
大小姐还算听话地坐在那里,只不过,几乎是光着身子的……
严静沉热得浑身冒汗,就顺手把裙子剥了,还是热,两手伸到背后解文胸的排扣。
捣鼓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解开。
看见有人进来,她侧身展示出背部,非常不见外地指使道:“帮我解一下。”
沈行远放下盆和毛巾,走过去,视线在她光洁的背部停留片刻,没解扣子,而是拿过床尾的毯子,抖开,把她裹了起来。
“放开我,热!”严静沉费力挣扎,“你要热死我吗!”
沈行远双臂牢牢禁锢住她,威胁道:“再闹我们就不洗脸了。”
“不行,我要洗脸。”
“那就把衣服穿好,光膀子是流氓行为,对不对?”沈行远循循善诱,仿佛在哄一个稚童。
“可是我好热……”
沈行远腾出一只手找到遥控器,对着窗户上方的空调按了几下,冷风很快吹送过来,“马上就不热了,乖。”
大小姐果然安静下来,把毯子边缘当衣领攥在手里,阖上双眼仰起脸,命令道:“洗脸。”
沈行远这才放开她,打湿毛巾,仔仔细细给她把脸擦干净。暖黄顶灯下,小姑娘乌发红唇,雾面洁白无瑕,惹人怜爱。
“乖宝,好了。”他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乖宝想喝水。”
“老规矩,你坐好不许动,我去拿水。”
“好!”
沈行远在厨房岛台下找到一桶未开封的矿泉水,撕开塑料封膜倒放在饮水机上,没找到杯子,只好从碗柜里拿了个深口的瓷碗凑合用。
他的视线从几样厨具上一一掠过,便知这里很久没人开火做饭,打开冰箱,没有意外的,只看见几颗苹果和饮料,他无语得连连摇头。
回到大小姐房间,她又把身上的“衣服”脱掉了。
沈行远把碗放进她手里,面不改色地帮她穿“衣服”。
她捧着碗皱眉:“要冰的。”
他的视线终于从她胸前撕下来,转移到她的脸庞,她神情迷离,一副喝断片儿的模样,不论他想对她做什么,她都会让他得逞。
可几分钟前她才逻辑清晰地与他对质,逼他承认他埋藏在心底的爱意。
想到这小狐狸有可能在装醉,沈行远登时慌了一下,他刚才怎么称呼她来着?
乖宝,完蛋。
“家里有冰水吗,在哪里?”沈行远稳住心神,企图从一个醉鬼口中套话,醉鬼不理人,他才松了一口气,只愿她明天醒来不会记起。
冰箱里有苏打水,沈行远取了一瓶回来交差,大小姐总算满意。
喝完水仰面往床上一倒,美滋滋去梦周公。
沈行远拿走水瓶,弯腰脱掉她的高跟鞋,然后勾起双腿放到床上,摆正身体,盖好毯子。
他没有立即离开房间,而是挨着床沿缓缓坐下来,静静打量着床上酣睡的人儿,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
既为这可爱的小姑娘,也为畏首畏尾的自己。
明明已经决定摒弃顾虑和忧惧,顺从内心,待她酒醒,就向她坦白,却因为一个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提心吊胆。
真是可笑。
沈行远伸手撩起她的一绺长发,在指尖打圈,又松开,她在浅眠中感受到骚扰,一手将他拂开,薄毯往下滑落几寸,春光乍泄,黑色的胸衣与雪白的肌肤界限分明,企图诱他犯错……
反正自己就要走了,这毯子不盖也罢,沈行远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长裙,起身往窗边走去,长裙理顺后就顺手搭在电脑椅的椅背上,然后关好窗帘,端上水盆和毛巾出去,关门时,轻声冲床上的人道了句晚安。
晚安不够,心里还想:明天见。
沈行远将毛巾清洗干净,晾在阳台上,关好阳台门和顶灯,确认一切妥当,才放心离开。
走出楼房,热风扑面,沈行远从后备箱拿了瓶水,仰头一口气灌下半瓶。
照顾人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