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母亲在孕期就戏谑地立下约定:若一胎男一胎女,便结为亲家。
结果秦母先产下一子,八年后江母又得一子。
江母抱着襁褓里的小娃娃,笑问:“如今都是男孩,娃娃亲还作数么?”
秦母一挑眉,爽快改口:“那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江母忍俊点头:“也好。”
产房外,五岁的秦密被特许贴近摇篮。
他俯身,像守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新生儿软嫩的脸蛋。
嫩娃娃皱了皱鼻尖,下一秒“哇”地放声大哭。
秦密慌忙缩回手,耳根通红:“我没想逗他哭……”
江父赶紧把江乐砚抱起来,轻轻摇晃着哄:“哦哦,砚砚不哭,哥哥在跟你玩呢。”
江乐砚趴在爸爸肩头,抽抽噎噎地伸出小手,自己擦了擦眼泪,指尖湿漉漉的,像是把小小的委屈也一并抹去。
院子里的石榴树又长高了半尺,枝丫低低地垂下来,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弯腰。
江乐砚十二岁那年夏天,蝉声嘶哑,热浪把石板路烤得发白。傍晚,他抱着一只刚摘的冰镇西瓜,蹲在秦家老宅的门槛上等秦密放学。西瓜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甜腻腻地沾在袖口,他却顾不上擦——再过十分钟,秦密就回来了。
铁门“吱呀”一声响,十六岁的少年推着山地车踏进院子。夕阳把秦密的影子拉得老长,白衬衫被汗水贴在背上,像一幅迅速洇开的旧画。他摘下耳机,抬眼就撞见江乐砚亮晶晶的目光。
“哥哥!”十二岁的男孩像颗小炮弹冲过来,西瓜险些掉在地上,“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留的,最中间那块,没籽!”
秦密单手把车停稳,另一只手扣住江乐砚的后颈,轻轻往自己怀里一带。汗水混着洗衣粉的味道,瞬间把江乐砚裹住。他听见秦密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也听见少年故作平静的嗓音:
“砚砚,我明天要走了。”
怀里的西瓜“咚”一声滚到地上,裂成两半,红艳艳的瓤像猝不及防的伤口。江乐砚愣了片刻,才从秦密臂弯里挣出来,仰头瞪着他,眼睛里迅速蓄起一层水汽。
“去哪儿?”
“英国,皇家飞行学院。”秦密蹲下来,把碎掉的西瓜捡起来,碎冰碴子扎得他指尖发红,“我妈申请的奖学金,通过了。”
江乐砚的指尖抠进掌心,指甲在皮肤上掐出小小的月牙。他想说“那我呢”,想说“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大本钟”,想说“你食言了”,可话到嘴边却全哽在喉咙里,化成一句带着哭腔的:“那……多久回来?”
秦密没有立刻回答。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架小小的木质航模——那是他亲手做的,机翼上刻着歪歪扭扭的“YM”两个字母,颜料还没干透。他把航模塞进江乐砚手里,又握住他攥得死紧的拳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直到两人掌心相贴。
“十年。”少年声音低哑,却像起飞的跑道般坚定,“十年后我拿到机长执照,就回来。到时候——”他顿了顿,拇指摩挲过江乐砚掌心的纹路,“我带你飞。”
江乐砚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航模的木质机翼上,晕开一片更深的颜色。秦密用指腹给他擦,却越擦越湿,最后干脆把人按进怀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别哭,”秦密说,“我最怕你哭。”
可江乐砚停不下来,眼泪浸透了秦密的校服前襟,晕开一圈圈深色的痕迹。他死死攥着那架航模,仿佛攥住一根即将断线的风筝。
秦母和江母站在廊檐下,谁也没上前。两个母亲对视一眼,各自红了眼眶。
夜里,秦密房间没开灯。江乐砚溜进来时,带着一身的夜露和石榴花香。他光着脚,踩在秦密床边,小声喊:“哥哥。”
秦密翻了个身,伸手把他捞上来。两人并肩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头顶是倾斜的屋顶,窗外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霜。
“我怕我长高了你就不认识我了。”江乐砚闷声说。
秦密低笑,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头顶:“那就长到这儿,正好到我胸口。”
江乐砚没笑,转身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走了,谁帮我摘石榴?”
“石榴树会长,你也会长。”秦密揉了揉他的发旋,“等它再开花,我就回来了。”
江乐砚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半晌,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话梅糖——一颗包着皱巴巴的糖纸,一颗已经化得有些软了。他把化掉的那颗剥开,塞进秦密嘴里,又把另一颗攥进自己手心。
“一人一颗,”他声音哽咽,“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吃。”
秦密含着糖,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侧过身,借着月光看江乐砚——十二岁的男孩睫毛上还沾着泪,鼻尖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兔子。他忽然低头,在江乐砚额前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像羽毛拂过。
“睡吧。”秦密说,“明天还要早起。”
江乐砚却一夜没合眼。他听着秦密均匀的呼吸声,数着他的心跳,数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时分,他悄悄起身,把那只航模放在秦密的枕边,又在机翼上用指甲刻下一道小小的划痕——像一道未完成的航线。
机场那天,江乐砚没去送。他站在自家阁楼上,透过石榴树的枝叶,看着秦密推着那只旧行李箱走出院门。少年回头望了一眼,江乐砚却没躲,就那么直直地站着,手里攥着那颗没舍得吃的话梅糖。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滚过天空时,江乐砚终于松开手。糖纸被汗浸得透明,里面的糖已经化成了黏腻的糖浆。他低头舔了一口,甜得发苦,像提前尝到了离别的味道。
石榴树在风中沙沙作响,落下一片青涩的叶子,正好砸在他脚边。
——
酒店走廊铺着深红地毯,脚步声被吞得极轻。
徐垣刷卡进了秦密的套房。落地灯只开一盏,昏黄的光把秦密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站在窗前,指尖摩挲着一截没点燃的烟,像在掐算时差。
徐垣把手里的两罐冰啤放桌上,“啪”地起开一罐推过去。
“机长,落地不到三小时就把自己关禁闭?我特地来听你汇报早恋心得。”
秦密没接啤酒,只抬眼,眸色深得像夜航的雷达屏:“说人话。”
“行。”徐垣自己灌了一口,冰沫顺着喉结滚,“我就想确认——你把江乐砚拐来伦敦,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秦密垂眸,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只旧航模——机翼用胶水粘过,漆色褪得发白,却被人用细砂纸重新打磨得光滑。
“十年前我在希思罗跑道尽头,把它塞进他手里。”
他声音低,却字字清晰,“那天我没回头,是怕一回头就走不了。现在——”
他指腹掠过航模尾翼刻的“YM”两个字母,“不过是把断掉的航线重新接起来。”
徐垣“啧”了一声,把另一罐啤酒也起开,递过去:“那就好好飞。别又绕地球一圈,还落不到他心上。”
秦密终于接了,冰罐贴住掌心,像握住一段迟到的夏天。
“不会。”他抬眼,眸底映着窗外零点的伦敦塔桥,“这次目的地只有一个。”
徐垣走后,房间重归寂静。秦密把啤酒罐搁在窗台,冰汽水顺着玻璃滑下一道雾痕,像飞机掠过高空时留下的尾迹。他低头看了眼时间——00:47,伦敦比北京慢七小时,江乐砚此刻应该刚洗完澡,或许正顶着半干的头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秦密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他的倒影,眉骨锋利,却带着一点罕见的犹豫。他敲了几个字,又删掉,最终只发出一句:
【睡了吗?】
对面几乎秒回:【没有。】
紧接着跳出第二条:【我在你门口。】
秦密怔了半秒,快步走向玄关。门一开,江乐砚果然站在那里,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领口因为匆忙而歪斜,锁骨处还沾着没擦净的水珠。走廊灯光太亮,他睫毛下覆着一片小小的阴影,像栖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蛾。
“我听见徐垣走了。”江乐砚声音压得很低,“想来看看你。”
秦密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把门带上。咔哒一声,锁舌合拢,仿佛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像被滤过的旧胶片。江乐砚走到落地窗前,泰晤士河在脚下流淌,碎金般的灯影被水波揉碎。他背对着秦密,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画圈,小声问:“你刚才和徐垣聊什么?”
“聊你。”秦密走近,声音近得几乎贴在他耳后,“聊我十年前欠你的那句‘再见’。”
江乐砚指尖一顿,玻璃上留下一个潮湿的指纹。下一瞬,秦密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指尖穿过指缝,十指相扣。
“砚砚,”秦密叫他小名,声音低得近乎气音,“我当年走的时候,没敢抱你。”
江乐砚没回头,却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颈侧一条淡青色的血管,像递出一把无声的钥匙。
“现在敢了吗?”
秦密用行动回答。他另一只手扣住江乐砚的肩,将人转过来,低头吻了下去。这是一个迟了十年的吻,带着啤酒的麦芽香,带着跨越大西洋的风尘,带着少年时代未敢说出口的滚烫。江乐砚起初僵硬,很快便踮起脚回应,手指揪住秦密的前襟,像揪住一段即将脱手的岁月。
落地灯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先是分离的两道,渐渐重叠,最终密不可分。
不知过了多久,江乐砚先喘不过气来,偏头抵在秦密的肩窝。秦密的手掌贴在他后腰,隔着浴袍都能感觉到皮肤的热度。
“秦密。”江乐砚的声音带着一点潮湿的哑,“我那时候在机场,把话梅糖攥化了也没舍得扔。”
秦密低笑,胸腔震动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膜:“我知道。”
江乐砚抬头,眼圈发红:“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有一颗。”秦密从口袋摸出一样东西——糖纸已经褪色,却仍被熨得平整,像被小心翼翼珍藏的旧时光。他把那颗糖放在江乐砚掌心,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包住,“一直没吃,等你回来。”
江乐砚看着那颗小小的糖,忽然就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他抹了一把脸,把糖纸剥开,将糖含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像十年的光阴在味蕾上倒流。
“甜吗?”秦密问。
江乐砚踮脚吻他,舌尖把半颗糖渡过去,含糊地说:“一起尝。”
窗外,泰晤士河上的夜游船拉响汽笛,大本钟的指针指向一点零一分。
秦密把江乐砚打横抱起,走向卧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河面的灯火,只剩床头一盏微弱的壁灯,像他们小时候藏在被窝里偷看的手电筒。
江乐砚陷进柔软的被褥时,恍惚听见秦密在耳边说:“这次不走了。”
“嗯。”江乐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声音轻得像梦呓,“一起走。”
壁灯熄灭,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交叠的手腕上。
凌晨四点,伦敦的天际线还浸在幽蓝里。
江乐砚被一阵细微的震动惊醒——秦密正伏在床边,把闹钟按掉,动作轻得像怕惊碎月光。
“再睡会儿。”秦密替他掖好被角。
江乐砚却伸手勾住他的指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你要去哪里?”
“去买早餐。”秦密俯身吻了吻他的额角,“顺便给你带样东西。”
秦密走后,江乐砚再无睡意。他赤脚踩在地毯上,拉开窗帘,泰晤士河像一条缠绕城市的黑丝绒,两岸灯火是缀在上面的碎钻。
他想起十年前那架航模,想起昨夜秦密把糖纸熨平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安——幸福来得太轻易,像梦。
七点整,门锁轻响。
秦密提着纸袋进来,身上沾着晨露的凉。他把东西放在床头,先捧出一个巴掌大的绒布盒,推到江乐砚面前。
“打开。”
盒子里是一枚袖扣——白金做底,嵌着极薄的玫瑰木片,木纹里隐隐显出两个字母:YM。
秦密解释:“木头是从那架航模上削下来的。”
江乐砚指尖一颤,抬眼看秦密。
“另一只在我这儿。”秦密解开袖口,露出同款袖扣,“以后每飞一次国际线,我们就换一座城市的木头,等凑够二十六颗,刚好绕地球一圈。”
江乐砚眼眶发热,故意逗他:“那要是丢了一颗呢?”
秦密把纸袋里剩下的东西倒出来——一张打印好的电子机票,目的地空白,旅客姓名却填得工工整整:
【QIN MI & JIANG YUEYAN】
“丢了就补一张新的航线,反正终点都是你。”
机票背面,秦密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回程时间:你说了算。】
江乐砚把机票贴在胸口,像接住一颗迟到的流星。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这一次,不再需要航模、糖纸或任何信物——
他们手里握着彼此的航线,也握着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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