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梓昏昏沉沉在做梦，黑色的梦，世界是昏暗的，而人是沉重的，狰狞的，有人呐喊，有人恶意满满。
她很不安。
楼下，四个家政人员排成排，在听穆总亲自安排工作。
她们之中，两个人负责清扫，一个人懂中医，会按摩理疗，作为明梓的生活助理，贴身照顾；另外一个负责饮食，一日三餐，种类要丰富，水准要高于一般家常菜，媲美高级私房菜，今晚首先做个药膳汤，等明梓醒来喝。
其他人听完吩咐，散开干活了。
云姐还有迟疑：“老板，只做个汤吗？您和老板娘还想吃点什么吗？”
穆时森听她称呼不对，但也懒得纠正，只捡重要的说：“给我做个蟹黄炒饭，味道淡一点。其他的等她醒来再安排。”
说完，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给杜伊苓和乔亚清打电话，请她们过来。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给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主任朋友打了通电话，咨询明梓的病情。
对方听说之前神经外科、内科，耳鼻喉科等等检查都做了，就是查不出原因，也感到困惑：“也许不是器质性的，是心理方面的？”建议去看精神科。
精神科？
穆时森对于这方面不太懂，乍一听，好像比器质性的病更严重似的，也怕明梓不接受，不肯听取建议。
朋友耐心科普，关注身心健康是对自己负责任的表现，是好事，不必太有病耻感，人的身体不舒服了，需要得到治疗和照顾，心理不适，当然也不能置之不理。
平时还要注意让病人多休息，多参加娱乐活动，放松精神。
穆时森心里有底了，打算找个时间，陪明梓去一趟市精神卫生中心。再带她多出去玩。
杜伊苓和乔亚清是带着一肚子气来的。
乔亚清黑着脸，杜伊苓大骂明书薇太嚣张，真当明梓无依无靠，当他们这些朋友是死人。
穆时森单手插兜，来回踱步，心里也有一种站着挨打的郁闷。必须得替明梓出口气，也正正风气，不能老让艾米亚明书薇之流把这圈子搞得乌烟瘴气。
杜伊苓让他别晃了，晃得她更心烦气躁，还是赶紧商量接下来怎么做。
穆时森建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然不必像明书薇那样直接上手撕，太幼稚，就按她那个路数，该拍拍，该查查，把她的把柄找出来，交到明梓手上，随用随取。
另外，他也想请乔亚清帮个忙，将明梓暂住他家的原因，跟明老太太解释一下。明梓外婆那边，他亲自上门沟通，说服老太太不要执着于占窝，外孙女的人身安全要紧。
乔亚清笑道：“为什么还要跟明奶奶解释，你怕她老人家把你当孙女婿啊？”
玩笑归玩笑，认真来讲，这事确实需要争取老太太的支持，免得又被那边拿去做靶子，折腾明梓。
杜伊苓认同，明书薇自己平时就爱往下三路走，对付人的招数也无非是男女这点事，不至于真有多么大的杀伤力，但也够恶心人的。
不得不防。
三个人正聊着，明韬荣打电话来，找明梓，让她接电话。
穆时森顿了一下，感到意外。
难道他不知道明梓是被抱出家门的，他不关心她状态如何，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伯父，她晕倒了，还没醒。”他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几分生硬。
明韬荣半信半疑：“好好的，怎么会晕倒。那等她醒了，你让她给我回电话。”
眼看他要挂电话，穆时森一个冲动叫住了他：“伯父……您应该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了吧……”
明韬荣压抑的怒气，一下子被点着了：“她那不是矫情吗，不就是一棵树吗，至于她在家里撒泼打滚？还为了这个晕倒了，她愿意晕就晕着！”
穆时森更冲动了，忍不住要跟他辩一辩：“伯父，我听亚清说，那棵树对明梓有特别的意义，是伯母当年……”
明韬荣更大声地打断他：“那只是一棵树，是个死物，能有人重要吗？能为了这个就把妹妹的脸抽烂吗？”
穆时森第一次感到秀才遇到兵的无力。
但他倔劲儿上来了，非说不可：“是，人重要，那明梓也是人，她妈妈不在了，留给她一点念想，别人带着人上门给她毁了，搁谁能受得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穆时森以为他动容了，没想到，遭到更大的反击：“人家砍她一棵树，她就要毁人家的容，要人家的命？！”
然后，电话挂了。
穆时森差点累虚脱。
讲不清楚，说不明白，对方不想听，只想赢，只想要父亲的权威，说你错，你必须错。
多日后，明臻集团召开地产项目研讨会，穆时森开车送明梓，遇上明书薇，看她脸好好的，连个疤痕都没，觉得明梓还是下手轻了。
-
明梓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灯，一片静谧。
她坐起身，茫然环视，窗边有一张茶色的大班台，上面摆着几盆小盆栽，还立着一幅照片，是一个少年，少年穆时森，对着她微笑，牙齿像雪一样白。
她原本紧绷的心，松弛下来。
明梓下床，从房间出来，看见穆时森坐在拐角窗边的小露台上，就着一盏落地灯在看书。
见她醒了，起身走过来。
“我又晕了是吧。”明梓无奈一笑，“今天……辛苦你了。”又要照顾她。
穆时森懒得跟她假客气。唤了云姐送汤上来。
“已经凌晨了，你也该饿了，吃点东西，放松一下再睡。”
明梓定定地看他一眼，移开视线，随意看向楼下：“我在你这住不惯，一会儿我回原来的房子住。”
“不行。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精神状态，都不能让人放心。”穆时森把手搭在护栏上，倒像是一个阻拦的动作，也像把明梓半圈在怀里，“你踏实住这，一切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
明梓下意识往旁边挪，离他远一点点：“我怕什么妖魔鬼怪。”
“逞强。刚才是谁在梦中哭喊救命？”
明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喊了？”
“喊了。”
“你听见了？”
这不废话吗。
“我吓一跳，以为有贼人潜入，赶紧冲进来，看你没事，拍了拍你就出来了。”
明梓：“……”
-
次日，天气晴好。
明梓起了大早下楼。穆时森比她起的更早，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
穆时森跟她提议，今天天气好，把工作往后延一延，两人出去玩一天。
一大堆工作等着，明梓不能安心，何况也不知道玩什么。
没答应。
穆时森只好把医生朋友的建议搬出来。
明梓听完多少有点紧张，还是得重视起来，该放松放松，该看医生看医生。
放松下来，明梓才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一点好奇问穆时森：“万一我有什么精神疾病，你让我住你这，不怕给自己添麻烦啊？”
“怕啊。”
“那你还这么做。”
“我自找的呗。”
明梓蹙眉，困惑，云里雾里的，不懂他在说什么。
两个人都不知道上哪玩，穆时森开着车先在街上闲逛，渐渐离开市区，到人迹少的地方去。
明梓靠在副驾驶，望着窗外阳光明媚，草木生发，心情着实舒畅许多。前面不远处像是个游乐场，气球彩带飘飘，人来人往。
穆时森看她坐直身子，有了点兴致，便减缓车速，准备找地方停车。
这是个风景园，一片湖，几座桥，广场上有专门一片区域，经营一些游乐项目。
明梓没什么特别想玩的，但是凑凑热闹挺好。
他们沿着比较高的台阶下去，往湖边走。
忽然，几个六七岁的男孩女孩嗖嗖地从旁边护栏石板上滑过去，他们姿势各异，有蹲有站，都很轻盈且快乐，令明梓一脸神往。
她下意识走到护栏边，抬起一只脚，磨蹭一下，还挺滑的。
“你也滑一下吧，小朋友。”穆时森微笑鼓励。
他的这个称呼逗得明梓咯咯笑，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算了，老胳膊老腿的，万一摔了，丢死个人。”
穆时森走到一边，把手伸给她：“我牵着你，摔不了。”
明梓被说动了，一边握住穆时森的手，一边把两只脚放上去，还是不敢，索性蹲下来，一只脚滑，另一只脚翘在旁边，多加一重平衡，然后再由穆时森支撑着，嗖，嗖嗖，嗖嗖嗖，滑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明梓差点笑歪了。
路人转头看看这个大孩子。
有人以为他们是情侣，用甜蜜亲切地眼神看他们。明梓注意到了，赶紧站好，松开穆时森的手，快步往前走。
靠湖边有个钓鱼的摊位，很多小朋友由家长陪着在一个充气水池里钓鱼。
无数条小锦鲤，成群结队，游来游去，煞是好看。
明梓不会钓鱼，也耐不住性子，但她喜欢看鱼儿游动时欢快的样子，也喜欢看别人钓上鱼之后的那种惊喜和成就感。
“穆时森，你来钓条鱼吧。”
明梓话音刚落，老板已经拿来两个小凳子，并一个红色塑料小水桶过来：“两位玩吧？十块钱，随便玩，钓不钓的到都送一条。”
“我肯定钓的到。”穆时森坐在凳子上，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鱼食，和一把小巧可爱的塑料小钓竿。
……这幼稚的胜负欲。
“等我给你钓了鱼，晚上炖鱼汤。”他拍拍另一把小凳子，让明梓坐下观战。
旁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听不下去，大声对这位叔叔进行科普教育：“这是观赏鱼，不是可食用鱼，不能做鱼汤，再说它也没什么肉啊，怎么吃啊。”
对面，另一个小朋友也加入进来：“你们要小点声，别把鱼吓跑了，也不能说吃它，也会吓跑的。”
明梓哈哈大笑，戳一下穆时森：“要听小朋友的话，这鱼不能吃。”
穆时森捏好了一小团鱼食，挂在鱼钩上，抛入水中。
很快鱼儿们就游过来，先小心试探，啄去了鱼钩旁边的鱼食，穆时森感觉咬钩了，往上一提，空空如也，连鱼食也没了。
再来，还不行。
又来。
这次，成功咬钩，穆时森提起来的那一刻，鱼儿甩动尾巴，水滴四溅。
明梓不由呼喊出声。
又是兴奋，又怕鱼脱钩，又怕被溅到水，总之鱼入桶前的那几秒钟，还真是惊险刺激，又无比快乐。
旁边的小朋友又发话了：“阿姨，你都是大人了，不要这么胆小，要勇敢哦。”
明梓忍不住想去捏捏她的小胖脸：“哎呦，你怎么懂这么多啊，你这个小话痨。”
穆时森玩得很嗨，一口气钓了近十条，让明梓挑了一条，顺便买了个小鱼缸，装上带走。
从游乐场出来，穆时森提议去前面的森林公园。明梓想还是先去下医院，趁现在心情好，又有他陪着，能多点勇气，也省得以后再抽时间，耽误工作。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温澜市精神卫生中心门前。
明梓忽然有点怵：“万一我真的有精神病，医生让我住院怎么办？你必须把我接出来啊。”
穆时森想，她莫不是真的被吓傻了，开始说傻话了。
按照常识，任何医院，对于任何病症，要收治住院的诊断标准都是很严谨的，入院流程也有严格要求，怎么可能他一个外人就能安排她住院，还能负责接她出来。
穆时森下了车，陪着她往里面走：“你放心吧，如果他们要你住院，我帮你拦住医生，你赶紧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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