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咳嗽在洗手间里响起,随后是隐忍急促的呼吸声,肺部仿佛被狠狠撕开一般,连同五脏六腑也痛了起来。
“消息可靠吗?”通讯器里传出一个女人声音。
“先别管可不可靠了,”夜咲澪伸手拧开水龙头,嗓音沙哑地说,“BSB的人来了,样本追不回来了。”
未雨绸缪,杀手拿走的样本只是被分成两半的其中一份,另一份依然在希尔手里。谁也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这让公司的泄密和失窃事件雪上加霜。
BSB是生化安全局的简称。七年前天堂镇出现大规模感染后,政.府为了反生化而专门成立了这个部门,成员对异变生物和特殊危机有相当权威的经验。样本落入他们手中,基本已经宣告这场博弈的终止。
“一群废物。”女人冷哼道,“弗雷卡家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难对付。你可要当心,爱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在等一个好机会,加倍奉还她对我做过的事。”
对方直接切断了通讯。
夜咲澪双臂撑在洗手槽上,低头、抬眼从镜子中看自己。凸出的眼球上拉满血丝,鼻腔里流出鲜血,怎么擦也擦不净,染红洁白的瓷砖。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被堵住,渐渐蓄高的水位不再清澈,缓缓生长出无数根泡得发白的触腕,耳边再次响起临近死亡时的嗡鸣。眼前一闪,清水变成血色。
……幻觉,又来。
她麻木地垂下头,弯腰捧水冲洗着脸,即将窒息时抬起头,把湿发拨到耳后,眼睛直盯镜子里被昏暗光线笼罩着的熟悉又陌生的五官。
已经不记得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多少个日夜,从前的记忆渐渐模糊,忘记了童年、少年时期发生的事,取而代之的是重伤时在公司复苏时的场景。
病房里只有孱弱的呼吸声和心电仪发出的“滴滴”声,医护人员告诉她:“不用担心,你对我们很有用,我们会给你最好的医疗,希望你痊愈后不要忘记是谁救了你,效忠我们才是你应该做的。”
除了成为公司的眼线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她之所以不请自来,也是因为公司需要确定样本已被回收,尽管最后还是没能及时止损。
但她真的活下来了吗?
自从复苏,她感觉自己正在人格分裂,另一种思想时常会影响到她的行为,尤其在见到那个叫芙蕾雅的女人以后。
她发现自己无法攻击她,反而产生了一种想要利用职权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冲动,就像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威胁似的说:“你必须这么做,否则你一定会为失去她而后悔。”
这忤逆了她的本性,她的大脑里依然没有想起任何关于芙蕾雅的事情。
她不是什么塞弥娅,而是……是谁?
逐渐模糊的记忆和暴戾的内心让她极度烦躁,这完全是一场让她彻底走向失控的意外。
“……你会想起来的。”
“闭嘴。”她抿紧唇角,抬手捂了捂耳朵,声音却没有就此消失,反而比上一次更加笃定,带着轻微的窃笑:“你会想起来的,你对她的保护欲是你摆脱不了的枷锁,这会让你变成一个——”
她冷脸一拳砸在镜子上,爆裂声响起,镜面裂开几条缝,她的手背红肿了起来。
那声音终于消失了。
“我才是身体的主人。”她冷冷地想,将纸塞进血淋淋的鼻腔。
……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梅蜜把电话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心的水,苍白的顶光投落在她神情凝重的脸上,鲜艳的红裙显得格外夺目。“不,爱薇一直在拿塞弥娅要挟我替她做事,这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不用再听她的了。”
“我支持你的想法,不过你确定那真的是塞弥娅?”对方犹豫了一下,“我一直认为她死了,当心是陷阱。”
“我会的。我也在想这件事,帮我查个人,叫夜咲澪,”梅蜜低声说,“联邦探员。”
“你让我查条子?”对方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不见,塞弥娅她甚至已经打入内部了?”
“……她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也不清楚。”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把头发,金色卷发微微凌乱,遮住了一只眼睛,“我只是想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宗教信仰,总之是能证明她是她的东西,拜托你了。”
“好吧,来剧院找我,我们当面细谈。”
“我已经在这儿了,马上……”
她止住了话音。
看错了吗?那个身影竟然和夜咲澪十分相似。
她匆匆走出洗手间,外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连接着剧院两侧,左边是金碧辉煌的舞台和娱乐场所,右边是演员舞女们的休息室、化妆间和酒水间,这条走廊便成了必经之路。然而她没有看见夜咲澪,反而被一个西装革履的酒保挡住了去路。
他恭敬道:“家主请您上去。”
她现在当然已经知道卡萝西娅只是夜莺剧院表面上的代理人,背后真正的老板是希尔·弗雷卡,或者说整个弗雷卡家族,否则光靠卡萝西娅一人完全不足以支撑起全市最大的销金窟。
算起来她离开庄园已有六天,希尔居然会主动找她。
“你带路吧。”她把电话收起来,说。
她跟着酒保往楼上走去,越往上越安静,直到底下的喧闹传不上来为止。酒保在门前停下,示意她进去,眼里带着奇怪的同情。
梅蜜不明所以。像在回答她一般,下一刻,她听见里面传出桌子被掀翻的声音,伴随着一些人的惊叫声,她推门进去时只剩下一地狼藉,地毯被深红的酒液染湿,一个梳着灰色卷发、身穿时髦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一本正经地对希尔道:“希望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伊文捷琳夫人想必也会‘喜闻乐见’,我恭候您的回音。”
“艾维,送客。”希尔不冷不热道。
艾维即是庄园里的那个送餐女仆,梅蜜一看见她就想起她挂在腰间围裙后的一串钥匙,就像个狱卒,心里冷不丁泛起一阵反感。
但随后她又发现艾维有一双绿松石般的眼眸,与柏蒂·弗雷卡别无二致。此时那双眼睛一眨不眨,面部表情死板地走到中年女人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希尔还坐在那里,嘴里咬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她对艾维视若无睹,掀开眼帘对梅蜜微微一笑:“坐过来。”
四周的随从们顿时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一条路来。
梅蜜似乎懂得了酒保为何露出那样的眼神,因为眼前的希尔看上去十分危险。她解开了领口的一粒扣子,下颌、细直的脖颈到锁骨白成一片,像石膏,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无机质的、雕塑一般的冷感,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惹你了?”她坐到希尔身边,“那天你走得急,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其实你误会我了。”
希尔对她后半句话不置可否,反而回答起了她第一个问题:“如果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怎么处理?”
她顿了一下,没等梅蜜开口便转移了话题:“离开庄园的这几天过得开心吗?见到你想见的人了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梅蜜看了一眼艾维。
“我指的是,夜咲澪。”她抬手取下那根烟在指间折断,只几秒钟便整理好了情绪,“她是公司的间谍,你很意外?”
梅蜜蜷了一下指尖,决定见招拆招:“不可能。”
“当然,她失忆了,连你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故人还是敌人——我没说错吧。你想知道的答案,只有我能给你。”
梅蜜忽然看着她,几乎肯定的是她又出来狩猎了。她在引导她,当下目的不明。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希尔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她出生在德拉佩费利克斯区,父母都是政.府高级干部,几年前出了一场事故,确定死亡,但你依然见到她了不是么?”她用指节抵住下巴,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
气氛一度近乎凝固。
事关塞弥娅,梅蜜很难保持心平气和,却不得不承认希尔是个优秀的猎手,懂得想要捉住猎物必须要先舍弃点什么。
她试探性地轻握住希尔的手,手指灵活地伸进她的手套里,从白皙的手腕蛇行向下,指腹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噢?这么说您已经了解了我的底细?包括我来自哪里?”
“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她的语气并不像在开玩笑,“一个满口谎言的小伪君子。”
当听见她叫出芙蕾雅这个名字,梅蜜就知道想要摆脱这个女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天堂镇的事,她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她对自己表现得异常感兴趣,其背后的原因是想要通过自己顺藤摸瓜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偏不让她如愿。
梅蜜有意挑衅她,动作愈发过分,手指一一滑过希尔的整只手,掌心的温度、凸起分明的指骨、平整的指甲,把手套一点一点挤掉,最终整个摘下。
“十一年前也有这样一双黑色手套抓住了我,改写了我的人生。但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为此我当过舞女、交际花,混迹过黑.帮,这些你都知道?”她轻描淡写地说,“再说,我们是共犯,不对吗?”
“那你要现在下去跳支舞吗?”希尔淡声说,神色却称得上恶意,“原来是这样,梅蜜小姐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
梅蜜冷冷盯着她。
她忽然仰起头,希尔伸出修长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那双蓝眼睛看着她,过于平静的表象给人一种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的错觉:“难道我说错了?你不会为偷窃而抱歉,只会在因为偷窃即将入狱时而后悔,重来一百次你还是会做同样选择①。”
“是又怎样?”她扯了扯唇角,压下来的语气还是很讥诮,“你吃味了?”
“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和我对着干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希尔相当轻慢地拨开她的发丝,没有闻到那股蜜糖的气息,而是很淡很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芳香。
——她居然没有反驳。
梅蜜的头皮倏然一麻,被触碰过的皮肤留下一层颤栗,就像被毒蛇慢慢地舔.过一般,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毒发身亡。她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梅蜜微侧过头,尽量不被蛊惑。
“你凭着这张脸迷惑了很多人,但还有别人会帮你吗?”希尔捉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分明是笑着的,但话里没有一丝笑意,“你只能信我,因为你没得选。或者,你可以去找你的靠山,不过我想你在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就像有人突然揭开了她的面具,梅蜜一下从逐渐暧昧的氛围中抽离出来,眼中露出杀意。
希尔无动于衷,甚至露出一丝笑,饶有兴趣地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她。
沉默是这场周旋的底色,即使她只是说出了事实。但这并不能假装它所带来的疼痛从未出现过。
“所以,别让我失望,”过了一会儿希尔松开对她的桎梏,站起身来,“你不想看见的事就不会发生。”
作者苦卡文久矣……终于写出来了[心碎]
①:出自电影《乱世佳人》原话改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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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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