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岐回到家中已是夜晚十点。
黑暗的室内传来键盘敲打的声音,若愚还在电脑前戴着眼镜忙碌。长岐轻轻走近,从身后环抱住恋人。
“回来了?”若愚摘下眼镜。
长岐将脸深深埋进若愚的脖颈,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摩挲。
“我还在工作。”
“先听我说说,好不好。我觉得很不安。”
长岐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一股脑说出。
“那东西已经可以顶掉一大半的剧组传统部门,也代表过去我要调动上百人才能完成的事情,在往后任何人都能做到。”
若愚摇摇头:“那就不要去想,先过好眼下。”
...
“我去洗澡。”
“我先接着做事情。”
她松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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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长岐再次来到逐光科技。
学长指派了团队的人过来,双方便就着事先商讨过的方案开始拍摄。
“对,就这样保持抱手,神情再自信一些,摄影机推过去。”部门主管在大大小小的灯光中高昂着头,长岐指挥着摄影机。
“谢谢您配合,太有镜头感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幸苦大家。”长岐招呼着,不忘彩虹屁几句。
趁着众人收工,长岐跑到外面,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点起烟。
她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炎热的午后冒着热浪,虫鸣声远近起伏。
一只翅膀绚丽的蓝蝴蝶停在不远处的墙上。
真巧。
长岐抽着烟想。
蓝蝴蝶轻轻颤动着翅膀,幽蓝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它突然飞离墙面,脱离长岐的视野。
长岐将烟踩灭,朝蝴蝶消失的方向走去。
蓝蝴蝶果然停在不远处的绿植上。当长岐靠近时,又猝然飞走,在空中飘然起舞。
长岐紧跟着,走到写字楼的后门。蝴蝶飞飞停停,在曲折的走道中经过后厨,绕过清洁间,最后消失在一部有密码锁的电梯前。
长岐盯着密码锁闪着红光的摄像头犹疑。
“进来。”女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电梯门刷地打开,长岐一惊。
她看看空无一人的电梯,又回头望眼幽深的走廊。
电梯启动,朝未知的地方缓缓升去。
门打开后,是一条陌生的长廊。长廊的尽头,隐约是一处装修典雅的厅堂。
一面等身修普诺斯浮雕正对着长廊,羽翼怒张,手捧罂粟,俊美的脸庞双目低垂,嘴角含笑,脚底攀附的仆从如痴如狂。
长岐走向浮雕,不禁伸手抚上那细腻的大理石纹理。
“请坐。”一个声音说。
鹰一样的眼神,来自一双深邃的绿色眼睛,直接、又充满审视。
那充满力量的目光让长岐一下子攥紧裤腿,几乎动弹不得。
女人约莫四十来岁,挽着一头金发,样貌如雕如琢,气质儒雅,只眼尾和眉间有微小的皱纹。
她坐在落地玻璃窗的长椅前,面前是仿古的办公桌,办公桌前是一套待客用的沙发。
在她的示意下,长岐拘谨地在沙发最远的边角落座。
“茶,或者水?”女人问。
“都不用。”
她仿若并没有听到一般,按铃,不一会,有人端着茶具来到长岐面前。
精巧的骨瓷杯内徐徐沏入热茶,茶壶放下,侍者很快又消失在厅堂深处。
长岐只好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好茶。”她说道。
“你的眼睛里并没有这么说。”
长岐脸上强装的客套微笑消失了,她放下茶杯。
“您是谁?为什么找我?”
“你在给逐光拍宣传片?”对方用了一个似乎并不想得到答复的疑问句,埋头忙碌于面前的文件。
长岐深吸了一口气。
“对。”
“韩经理上周提到了你。”钢笔刷刷写着。
长岐蹙眉,女人平静地撇了她一眼。
“每一次媒介的更迭,都让人感到困惑,不是吗?”
“一眨眼就是一次翻天覆地的改变。别担心,韩经理只是提及了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看出他的不悦。”
“我没太明白。”长岐确实感到困惑。
且不论“上一周”这个有点久远的词汇,面前的人看来也并不是闲人,何必专门把她引来,就为了说几句口舌之争?
“电影导演们,都太老了。”女人冷笑。
“老到没人愿意改变。当我告诉他们,他们可以让自己的所思所想,影像之美,都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您的意思是,您要他们把自身的创作风格喂给人工智能系统?”
长岐警惕地望着她,本能地对这种收集数据的模式感到反抗。
“没有那么简单,跟我来。”
女人起身,朝内厅走去。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长岐站起身,并没有移动。
“别急着拒绝未知,现在的你一无是处。”
长岐愣在原地,眼底涌起一股怒意。
“到这来。”女人示意。
内厅放着一台古怪的机器,形似科幻电影里的休眠舱,旁边放置着操作台,各式按钮和仪表布满表面。
女人在操作台前坐下。
“躺进去。”
“这是什么?”
“梦境舱。我在这里能看到你。”
女人按下某个开关,一片玻璃显示屏缓缓从台面升起。
“...我的梦?”
“也可以是别人的梦。”
“可是...”
“坐下,闭上你的眼睛,感受。”
长岐无解。
来都来了。
她躺进舱内。
靠背向后退去,顶盖缓缓闭合,啪嗒一声,眼前一黑。
黑暗中有金属线条涌动,头顶密密麻麻传来细小冰凉的触感。
长岐整个人像被包裹着,陷入无边宇宙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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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刺眼的光。
是闪光灯发出的光亮。
层叠的闪光灯从四面八方对准自己,一支话筒从无数迫切的陌生面孔中突出重围,伸到眼前。
“俞导演!祝贺您今年获得评审团终身成就奖!您对今年的入围影片有什么看法?”
另一支话筒从侧面递来:“俞导演!今年影帝梁威宣布复出,您是否有再续前缘的意向?有没有考虑为他再写新的剧本?”
“俞导演!今年是您七十五岁大寿,对新生代导演们有什么话说?比如此刻同样来到现场的新锐后辈导演马骏龙、关梓君,都在采访中表示您是他们的偶像。”
“俞导演!俞导演!俞导演!”此起彼伏的问话震耳欲聋,摄影机的快门声从未停下。
长岐呆住了。
脚底厚实的红毯,远处西装革履、相谈甚欢的各色人们,以及那标志性的棕榈树——她这是在法国戛纳的世界级电影节啊!
旁边那个被簇拥着的是谁?是好莱坞炙手可热的韩国导演朴景明,身边还伴着提名最佳女主角的华裔影后窦微薇。
另一边穿着拖鞋正拒绝媒体采访的?是大受评委会主席赏识的泰国独立导演颂帕善。
这是长岐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景象,她却无法做到像梦境的主角一样从容。
“俞德丞”清了清嗓子,欲待说些什么,身子却忍不住发抖。
有好事的记者目睹此状,立马便不客气地朗声问道:“俞导演,您是否身体状况堪忧?自去年爆出入院后,有没有就此息影的打算?”
“我...我...”长岐瞠目结舌,猛然想起俞德丞是岛民出身,自己根本学不来他独特的腔调。
她只能捂着胸口,佯装身体不适,匆匆推开拥挤的人群。
记者们哪肯就此善罢甘休,长枪短炮的追着她。好在有保镖制止,长岐这才勉强脱身,朝室内走去。
室内同样有不少人,有几位见到长岐入内,端着酒杯似乎便要过来寒暄。长岐慌忙咳嗽几声,弓着身子急急向前走去。
她也未曾看清楚路,只想着先随便找个卫生间躲起来了事。面前有人走来,就低头匆匆避过去。
“你要去哪?”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她。
长岐抬头,是一张连浓妆也掩盖不住衰老的面孔,只是这张面孔绝不会有人不知。
楚菁。上世纪80年代家喻户晓的天后歌星,曾与俞德丞有过一段轰动一时的甜蜜婚姻,是公认的郎才女貌。后因俞德丞出轨而宣告破裂,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不用见我就躲罢,装不认识?”楚菁淡淡的说道。
她倚靠着墙壁,身型还依稀可见当年风姿。
长岐当然知道这桩陈年八卦,更因为俞德丞是过错方,只得继续低着头,默不作声。
一道极为有压迫感的视线似乎在她周身游走。
“是不是要急效救心丸?”楚菁突然俯身扶住她的肩膀。
长岐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由于太过紧张,正止不住地大喘气。
楚菁正要叫人,长岐忙拉住她:“不用。我休息一下。”
她顺势便装作不太舒服的模样,蹒跚着往角落的沙发坐下。没曾想,楚菁随后也在身旁坐下来。
“救心丸。”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药瓶,和一杯水。
长岐怔怔地接过。
“赶紧吃,连服三粒。”楚菁催促。
于是长岐依言拧开药瓶,和水咽下。
楚菁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怎么样?”
“好多了。怎么随身带药?”
“人老了,防范于未然...多年没见,你普通话变好了啊。”
“呵呵...”长岐心虚地笑。
两人陷入沉默。
长岐摆弄着手里喝空的水杯,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应当说些什么。
“从前我最拿你这样没办法。”楚菁冷不丁说道。
长岐望着眼前的女人,无端有句话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心里还怨我?”
“怎么不怨?你大我十岁,我在最好的年纪嫁给你,给你操持家务,唱电影宣传曲,为你写歌,告诉全世界我。”楚菁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告诉全世界我爱你。”
随即她自嘲地笑道:“都这把年纪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对不起。”
“嗯,俞大导演很诚心啊。”楚菁笑,“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起身离开。
霎时间,楚菁的裙摆绽放出花朵,空中响起她年少成名时的歌声:多少人爱你遗留银幕的风采,多少人爱你遗世独立的姿态,你永远的童真,赤子的期待......
周遭的人们簇拥着她渐行渐远,随后一个个相继炸开,化成斑斓的彩带飘落在地。
不知何处来的海水,淹没了宴会厅。
夜晚的海风吹拂,长岐站在沙滩上,看见年轻的俞德丞神采飞扬,一手拿着奖杯,一手紧紧搂着楚菁的腰。楚菁大笑着,拼命捶打他的肩膀。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过了一会,舱门自动打开。
长岐眯着眼睛,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她坐起身,下肢阵阵酸麻。
女人在操作台前,微微扬起嘴角注视着长岐,等待她的反应。
“......你说,这是梦境?”
“不假。”
“俞德丞的梦?”
“前几天他来过这里。”女人干脆地承认。
“...可是,前阵子俞导演的确去了法国电影节,也领了终身成就奖。他和楚菁的事情虽然久远,却也不是秘密,网络上都还能搜到。”
女人轻轻摇着头。
长岐斟酌:“如果,这些画面是根据现实所还原的虚拟现实,这项发明实在非常了不起。身处其中的体验,也的确可以被称为入梦。
“没有还原,只是梦。”女人强调。
“难道就没有,制作这些画面的过程吗?”长岐觉得难以置信。
“不,你在用你幼稚的思维否定一项伟大的发明。”
女人蹙着眉,神情出现一丝阴霾。
过了半晌,长岐再次问道:
“怎么做到的?”
“具体的原理涉及神经学。简单来讲,这些画面来自人的潜意识。”
“意思是,我刚刚进入了俞导演的潜意识?”
“不算是。我记录了他的梦境,再让梦在你的大脑中重现。”
“但在最后,我却脱离了第一人称视角?”
“那是某段弥留的记忆碎片。当宴会厅开始倾覆时,你就已经在逐步梦醒的过程。在这期间,总会有一些意识偷跑出来,我暂时还无法解释。”
长岐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言语。
“您的这项发明,已经有多少人见过?”
“还不多。”
“我凭什么是其中之一?”
女人对她诚惶诚恐的态度终于感到满意。
“俞德丞曾经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导演,但他拒绝继续将自己分享给我。他根本不能想象自己能够有怎样美妙的可能。于是,我就一点点搜寻着他的意识和记忆,将它们据为己有,也终于在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你。”
她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长岐。
长岐咽了口唾沫。
“...我和俞导演从来没有过交集。”
“是吗?可他对你的存在如此恐惧。”
女人输入一串指令,按下几个按键。他面前的玻璃显示屏上出现一段画面。
画面里,白发苍苍的俞德丞正在刷手机。手机里播放的,是某次颁奖典礼。
主持人激昂地念着颁奖词:她是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得此殊荣的女性导演,她以冷峻、深刻的目光审视世界,她被誉为俞德丞的后继人!让我们有请殷长岐导演和她的电影“枪决”!
二十五岁的殷长岐走上领奖台。剑眉星目,珠唇含笑,眼底的光亮怎么也止不住。
俞德丞冷笑:“后继人?现在的颁奖词真敢写,还是个女人。”
画面结束。
“老导演看不上我,很正常。”长岐低垂着目光,紧咬双唇。
“不,他嫉妒你。”
另一段画面开始播放。
十几个人坐在长桌前,凝神望着面前的大银幕,俞德丞也在其中。
这些面孔个个都很眼熟。长岐随即认出其中的几位,都是有名的业内人士。
银幕上,年轻的男孩在法场中央站定。一声枪响过后,黑幕。
这个画面长岐再熟悉不过。
显然,这是某次电影节评审的环节。演职人员表出现后,现场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
“俞导演,这部片子你觉得怎么样?”旁边有人问道。
俞德丞怔怔地看着前方,看起来满脸失落。
“非常优秀。”
“看起来十分有您的风采。”
“嗯。”
同时,他内心的话也在播放:我二十五岁拍不成这样。
长岐心中五味杂陈。
俞导演曾是她顶礼膜拜的大师,他的电影是她一遍遍反复钻研过的教材。当她拍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她也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俞导演的赏识。
现在,她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获得了认可。
玻璃显示屏缓缓收入操作台上的缝隙。
“有时,仅仅刹那间的情绪,也会不知觉在意识中潜伏,在梦中放大。”
“那您呢?您是什么人?”
女人露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我有两个名字。一个是sauron(索伦),另一个叫许成梁。”
“你想叫我哪一个?”
索伦虽然四十岁,但其实看起来要比通常年轻。想着上年纪的娜奥米沃茨写的。
现阶段二人只是初识,在开始真正产生别样的情感之前,女主上一段感情会结束。不会出现出轨、同时等情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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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境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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