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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海边

海鸥高飞,蓝天白云。

我最终没有回去,柳南宁也没有来电话。

六月末的海风裹着咸腥的暖意,将我从拥挤的繁华都市拽进这片粼粼波光。

我更换了目的地,去了隔壁小岛。

车轮碾过蜿蜒的柏油路,蝉鸣透过半开的车窗涌进来,裹挟着咸腥的海风气息。

车窗外,成片的木麻黄树沙沙作响。

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仪表盘上跳跃,像撒了把破碎的金箔。远处的海岸线若隐若现。

沙滩旁边的海水正从雾霭中洇出层次分明的蓝,从黛青到孔雀蓝,最后在天际线处与云朵相接,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白。

路边偶尔掠过卖椰子的小摊,棕榈叶编成的遮阳棚下,青皮椰子堆得小山似的,冰桶里凝结的水珠顺着铁皮往下淌,在柏油路上画出转瞬即逝的痕迹。

司机打开收音机,闽南语老歌混着海浪声从喇叭里漫出来,忽然一个急弯,咸湿的风猛地灌进车厢,吹得太阳穴微微发麻,我望着后视镜里渐渐模糊的山峦,知道一场与大海的重逢正在前方等待。

刚把行李箱甩进民宿的刹那,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新消息:“今晚六点,沙滩篝火见?群里新来的小伙伴们都去!”

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两秒,最终回复了个好。

其实来这座海岛前,我特意关掉了工作群的消息提醒,本想独自在海浪声里疗愈连续加班三个月的疲惫,却在民宿老板热情推荐的“驴友群”里,鬼使神差地点了加入。

今天太无聊了,我觉得逛一逛也不错。

海风卷着鱼腥味钻进鼻腔,我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挤进海边市场。头顶晾着的渔网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塑料筐里的螃蟹挥舞着钳子,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穿着花衬衫的摊主敲着铁皮盆吆喝,闽南语混着普通话在摊位间此起彼伏:“刚上岸的,活蹦乱跳嘞!”

八角形的冰槽里,各色海货堆成小山。带刺的海胆泛着紫黑色光泽,虾蛄蜷着青灰色的身子,偶尔弹起尾刺溅起水花。

几个戴帽子的阿婆蹲在角落,竹篮里码着用海藻捆好的生蚝,见我打量,立刻掀开草帘:“小妹,这可是今早挖的,鲜甜得很!”

我热的满头大汗,心情却很好。

市场尽头飘来油炸的香气,临时搭起的灶台边,油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金黄的炸鱼块裹着面衣浮起,油星子溅在摊主黝黑的手臂上。

几个游客举着烤鱼串走过,酱料的甜辣混着炭火焦香,彻底盖过了海腥味。潮水退去的咸湿气息里,市场像个沸腾的大杂烩,每声吆喝、每滴浪花,都在诉说着大海的慷慨馈赠。

傍晚的沙滩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我踩着逐渐降温的细沙往人群走去。篝火堆已经燃起来了,橙红色的光晕里晃动着十几张陌生面孔。

忽然有串银铃般的笑声穿透海风,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正弯腰往火堆里添木柴,她穿的薄荷绿连衣裙随着动作扬起,露出脚踝处星星形状的银色脚链。

“新面孔!快来烤鱼!”有人冲我招手。

女孩闻声抬头,被火光映红的脸庞像颗熟透的水蜜桃,她歪了歪头,发梢沾着的细沙在火光里闪了闪:“要试试我的黑暗料理吗?焦糖棉花糖配烤鱼!”

是她?前几天遇到过的人。

“听起来比我加芥末的还猎奇。”有个男孩说。

我从背包摸出根香肠,在她震惊的目光里架上烤架,“没事。”我晃了晃她递来的鹌鹑蛋,“这个不会炸吗?”

苏夏眼睛突然亮起来,往我掌心塞了颗烤得焦脆的棉花糖:“没事!”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听着吉他手弹唱走调的民谣,分享各自带来的零食。

她说她叫苏夏,我说我叫夏桐。

我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个名字不属于这副身体,这里的人又不知道。

夏哲不会知道。

柳寅的家里人更加不会知道了,没关系的。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做我自己就好。

苏夏从帆布包里掏出一袋盐焗鹌鹑蛋,分给每个人时总会特意叮嘱:“吃点。”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手机就震动起来。

苏夏发来消息:“日出观测点,速来!附定位”。我迷迷糊糊套上T恤,抓着钥匙冲出门。

黎明前的海滩笼罩在靛蓝色的薄雾里,苏夏已经架好了三脚架,她指着海天相接处泛起的鱼肚白:“快!还有七分钟!”

她侧过头对我笑,睫毛上凝着的露珠比钻石更闪亮,“现在轮到你许愿了。”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施了魔法。

我们跟着当地渔民出海捕鱼,苏夏晕船晕得脸色发白,却仍坚持帮我拉渔网,最后两个人浑身湿透地躺在甲板上,看着天空中掠过的燕鸥笑作一团。

“早知道上一次遇到你,一起结伴过来。”她幼稚的说。

我没说话。

她突然撑起身子,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珠,“不过说真的,你晕船的样子,很可爱。”

在海鲜市场和摊主讨价还价时,她总能用现学的当地方言把价格砍到最低,然后得意地冲我挑眉:“学到了吗?这叫入乡随俗!”我举着战利品晃了晃:“那这位民俗大师,晚上要不要试试你的‘黑暗料理2.0版’?”

某个无风的午后,我们在礁石滩发现了一片很浅的海水。

苏夏蹲在浅水里,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拨动海葵:“你看,它像不像会跳舞的。”突然有只小螃蟹从石缝里窜出来,夹住了她的指尖。

“啊!”

她惊呼着跳起来,我慌忙帮她把螃蟹弄开,却发现她眼中闪烁的不是疼痛,而是兴奋:“这可是我第一次被螃蟹亲吻!”

有病吧,我想说。

我扯下袖口帮她揉了揉,“明明疼得眼眶都红了。”

“不痛。”她突然凑近,海风卷起她头发:“因为我很开心。”

她没有说她开心什么,我也没问。第十三天的傍晚,天气预报说有台风来袭。

海风经年累月的雕琢,让海边的树木生得格外棱角分明。它们不再追求笔直向上的姿态,躯干永远朝着海的反方向倾斜,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推搡过百年。

树皮粗糙如风化的礁石,布满深褐色皲裂,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盐粒结晶,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

树冠呈奇异的扁平状铺展,叶片细小厚实,表面覆着层蜡质的膜,如同给枝叶镀了层防水铠甲。

与陆地上舒展的绿荫不同,这些树木总保持着抱团生长的姿态,树根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像无数手臂死死攥住沙粒。

即便倒下的枯木也倔强地维持着扭曲的造型,枝桠指向天空,被潮水打磨得惨白光滑,成了海鸥短暂歇脚的白色航标,无声诉说着与海风为伴的日子。

原本热闹的沙滩变得空无一人,苏夏却拉着我跑到防波堤上。

狂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她却张开双臂大喊:“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不是像世界末日?”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我们笑着往民宿狂奔,雨水混着海水打湿了衣衫,她的笑声却比雨声更响亮。

“这样很危险,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我有点害怕,努力劝说她。

“后悔跟我出来吗?”她甩着头发上的水珠,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雨滴。

我只好晃了晃手里的贝壳:“比起错过某个疯子的‘独特约会’,淋雨好像也没那么糟。”

暮色将天空浸染成葡萄酒般的绛紫色时,苏夏突然松开拽着我的手。

被我扔出去的石头歪歪扭扭坠入海面,她却像没察觉似的,转身时发梢扫过我手背,带着海水的凉意。“你知道吗?”

她踮起脚,她缠着我给她买的贝壳项链在锁骨间轻轻摇晃,“涨潮前的最后三分钟,大海会偷走一个秘密。”

“那我得抓紧藏好。”我望着她睫毛上凝结的盐粒,心跳声混着浪涛越来越响。

咸涩的风突然变得粘稠,她的呼吸混着冰淇淋的甜香拂过耳畔。

当她的嘴唇触碰到我嘴角的瞬间,暴雨惊起一群贴着浪尖掠过的鸥鸟。

这个吻带着海盐的微咸和海风的湿润。

我想推开她,这一刻我想到了夏哲:“对不起,苏夏。”

“你为什么道歉?”她有点垮着脸的偏过头,然后走开了。

她手中的贝壳风铃在相触时轻轻震颤,发出比浪涛更温柔的声响。潮水漫过我们的脚踝,冰凉的海水卷走了沙滩上未画完的同心圆,却将这个带着暮色温度的瞬间,酿成了永恒的琥珀。

那天,不欢而散。

最后一天清晨,我在民宿门口发现了苏夏留下的贝壳画。画面上是两个坐在礁石上看海的人,最后一条她发的信息写着:“潮汐会带走所有脚印,但有些相遇,本身就是礼物。”

她走了?我心里空虚。

海浪声依旧在耳边回响,我攥着贝壳画往海边跑去,远远好像看见曾经,在礁石上跳跃的薄荷绿身影,她举起贝壳向我挥舞,晨光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贝壳上永不褪色的星光。

海水开始慢慢往上涨了。

我决定去找她,她一个女孩,太危险了。

原本露出大片沙滩的地方,水已经漫上来不少,刚刚还能随便走的浅滩,这会儿水都快到小腿了。

海浪比刚才更凶,一个接一个地往岸边扑,卷着白色的浪花,打在石头上“哗哗”响。

退潮时露出来的礁石,这会儿大半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一点点黑黢黢的尖儿。沙滩上的小螃蟹、寄居蟹慌慌张张地往高处爬,赶海的人也都拎着桶往回走。

风里的咸味更重了,远远望去,海水和天空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感觉整片大海都在朝着岸边涌过来。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沿着海岸走,叫着她的名字。

“苏夏!”

“你在哪儿?”我拼命打电话给她。

我攥着手机在民宿和沙滩间来回跑,电话拨了七八遍都没人接。

海风把头发吹得糊在脸上,我突然想起昨天帮她捡贝壳时,看见她袖口滑下来的那道疤——歪歪扭扭的,像条没愈合的小蜈蚣。

潮水已经漫过防波堤的台阶,远处的礁石只剩下灰扑扑的顶。我一边喊她名字,一边在沙滩上找薄荷绿的衣角。海浪声太大,喉咙都喊哑了,终于在灯塔下的礁石群里看见个人影。

她蜷着身子坐在湿滑的石头上,手腕上的疤痕在暮色里泛着青白。

“苏夏!”我冲过去时差点滑倒,抓住她胳膊的瞬间,她整个人像受惊的猫似的发抖。“你别吓我……”

“夏桐!”她叫我。

“我讨厌你!夏桐!”她哭着说。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扑过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海水混着眼泪蹭在我衬衫上,冰凉一片。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能承诺什么,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抵不过怀中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更让人心疼。

她的头发还带着海水的潮气,蹭过我的脸颊,发间的贝壳风铃随着抽泣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的不安与伤痛都隔绝在外。

“夏桐。”她的双手犹豫着,最终环上我的后背,指尖微微蜷缩,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潮水在脚下汹涌,却抵不过此刻两颗心贴近的温度,我听见自己胸腔里剧烈的跳动,混着她逐渐平复的呼吸,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所有的恐惧与脆弱都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我想,就这一刻,我愿意让她开心一点点。

没关系的,就算我不喜欢她,我默认了她和我呆着,她笑嘻嘻的和别人说她是我女朋友,我也笑一笑,不反驳。

很多人没有那么敏感,女孩子牵牵手什么的很正常。

而且我问心无愧。

更新,日更,尽快更完[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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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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