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下午一点,距离于数离开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
聚会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他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开着那本于数提到的、他最喜欢的旅行摄影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试图用这熟悉的触感来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不安,他第三次拿起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的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这不太像于数的作风。
就算再忙,聚会中场休息或者快结束时,他总会偷偷发个信息过来,有时候是一个抱怨的表情,有时候是“马上就能溜了”的兴奋预告,最不济,结束时也会报个平安,说一声“准备回来了”。
这种彻底的安静,让边沐心里的那点不安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弥漫,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他试图告诉自己,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可能是被前辈拉着说话脱不开身,可能是莉姐安排了别的事情……有无数种合理的解释。
但哪一种都无法真正说服他。
那个李明博的眼神,于数提起他时那一闪而过的警惕,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潜意识里。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干等。他找到于数经纪人莉姐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很多人在说话。
“喂?边先生?”莉姐的声音传来,带着工作时的利落,但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莉姐,打扰了。”边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聚会结束了吗?小鱼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手机好像没电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两秒钟,对边沐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呃……边先生,”莉姐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犹豫和……慌乱?“聚会……嗯,差不多散了。于数他……他有点不舒服,先、先休息一下,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等下就送他回去。”
不舒服?
边沐的心猛地一揪:“不舒服?怎么了?严重吗?他在哪里休息?我现在过去接他。”
“不用!”莉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了下去,带着一种过于急切的阻止,“不用麻烦你了,边先生!就是……可能就是有点喝多了,休息一下就好。我会照顾好他的,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送他回去。你放心,没事的。”
她的语气仓促,漏洞百出,那种刻意营造的“没事”反而更像是在掩盖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边沐的指尖瞬间冰凉,所有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寒流,瞬间冲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哪里?”边沐的声音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和压迫感,“莉姐,告诉我,于数到底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边先生,真的没……”
“告诉我!”边沐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可怕的冷静,“立刻!马上!否则我现在就报警,然后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过去!”
电话那头的莉姐似乎被他的气势吓住了,也可能是心理防线已然崩溃。她哽咽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在、在会所……三楼的休息室……边先生……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救护车刚走……但是……但是……”
后面的话,边沐已经听不清了。
“救护车”三个字像一把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他的小鱼怎么了?
电话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但他毫无所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急速褪去、消失,他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像,僵在原地,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空洞的躯壳,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下一秒,冻结被打破。
边沐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弹起来,疯了一样冲出门去。
电梯还在高层缓慢下行,他看都没看,直接冲向安全通道。
楼梯间里回荡着他一个人凌乱、疯狂、几乎是不顾一切的脚步声,一声声,急促而沉重,像是绝望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他一步跨过三四级台阶,身体踉跄着,好几次差点摔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往下冲。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找到他!找到小鱼!
他的小鱼在等他!今天是他生日!他们约好了的!
冲出楼道,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被他猩红的眼睛和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还没问地址,就听到一个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报出那个私人会所的名字。
“快点!求求你!再快一点!”边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死死抠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子一路飞驰,闯了几个红灯,尖锐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咒骂声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不清。
边沐死死盯着前方,每一次减速、每一次停顿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会所终于到了。
边沐甚至没等车停稳,扔下一把钞票,拉开车门就冲了下去。
会所门口似乎还有些混乱,有保安,有零星未散去的宾客,表情各异,窃窃私语。
边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疯兽,蛮横地推开试图阻拦的保安,朝着楼梯方向冲去。
三楼的走廊。
安静得可怕。
空气中,似乎隐隐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边沐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看到了。
走廊尽头,那间休息室的门开着。
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带,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在低声交谈,面色凝重,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站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器械。
而地上……从那扇门里延伸出来的……是一道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拖拽般的……暗红色血迹。
边沐的呼吸骤然停止。
世界天旋地转。
他推开警戒线,踉跄着扑过去。
“先生!你不能进去!”有警察试图拦住他。
边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那扇门,和门内无法想象的景象。
他冲了进去。
休息室里,灯光惨白。
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化为实质,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后,他看到了。
于数就躺在那片猩红的地毯中央。
那么安静,那么小的一团。
浅蓝色的衬衫被大片大片地染成了一种绝望的、深沉的暗红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已经半凝固的血污,脖颈间那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中,虽然被简单处理过,但依旧触目惊心。
他的脸侧向一边,眼睛安静地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他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起来……像是只是睡着了,在一个极其不安稳的、充满了痛苦的梦境里。
“小……鱼……?”
边沐听到一个极其陌生、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挤出来。他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挪到那个身体旁边。
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周围的警察和医生似乎说了什么,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
他缓缓地、颤抖地跪倒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浸染在尚未干涸的血迹里。
冰冷刺骨的寒意,透过布料,瞬间钻入骨髓。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不敢去触碰。
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冷的脸颊。
没有熟悉的温度。
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绝望的冰凉。
“小鱼……”边沐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小鱼……我来了……沐哥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将那具冰冷、柔软却再无生气的身体,一点点、艰难地抱进怀里。
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
他的小鱼,明明是那么温暖、那么怕冷的一个人。
血污沾染了他干净的衣衫,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他,但他毫无所觉,他只是用力地、再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躯体,徒劳地想要将他从那个可怕的梦境中唤醒。
“小鱼……醒醒……看看我……”
“别睡了……今天是我生日啊……”
“你说好要给我做大餐的……”
“礼物呢?藏在哪里了?”
“你答应了我的……不能骗我……”
“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
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声音低哑,带着泣音,一遍又一遍地摇晃着怀里的人,仿佛这样就能摇回那消散的生命力。
可是,没有回应。
再也没有那个会笑着回应他“沐哥”的声音了。
怀里的身体那么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让人绝望。
于数最后那句带着笑意的“我好爱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他空洞的心房里疯狂回荡,震得他魂飞魄散。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堤坝,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脸深深埋在于数冰冷颈侧那已经凝固的血污中,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那冰冷的血污,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整个世界。
完了。
他的光,灭了。
他的小鱼,不见了。
在这个原本应该充满期待的生日下午,他永远地、失去了他挚爱了整整十年的人。
世界在他怀中,一片冰凉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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