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没开,却进来了一道风,吹得承归冲锋衣的下摆鼓鼓囊囊。
他里面的那件T恤,因撕得随意,边缘不整齐地脱线,像勾坏的破口,姜觅记得闭眼之前,承归好几次不适的把左手捂着那块,就如他们初次见面时,他频繁用手盖住牛仔裤的破洞的地方一样,她不问也知道,承归是宁愿自己不适,也不肯撕她的衣服。
可眼前的这个人,全然不在意这空了一截的衣服。他快走到昨夜承归茫然无措纠结要不要脱鞋的位置,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冰冷,仿佛每踏一步,以他为半径一米的位置就会凝结寒霜。
他脚步一顿,讶然地回看姜觅。
姜觅见他眼眸里无波无澜,懒得绕弯,直接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因为她这过分的直接蹙眉,很快恢复成自然:“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姜家族长叫作姜浔。”
“哦?你认识她。”姜觅说。
“是,你叫姜觅?”少年紧接着说,“据我所知,天下姓姜的人虽数以万计,但身份特殊的只此一家。能否详细告诉我,除身份外,你还有什么特殊的吗?我也许可以帮你。”
这个人礼数上是和承归一样。但他不仅知道姜家特殊,还知道姜家族长特殊。他说话时,音调和情绪保持在一条平稳的直线上,似乎有意在和人保持距离。
姜觅沉默几秒说:“我不重要,反而是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要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说。
这一句话,差点令姜觅站不住,搭在扶手上的手一用力,指甲边缘被挤压得发痛。
眨眼的瞬间,寺内的晨鼓撞响,闷闷的声音拖得很长,在山里头回荡,眼前古香古色的场景像是在抖动,不过半秒,晃动的文玩字画,斗柜立架恢复成自然。
这个承归凭空消失,姜觅下了几步搜寻,听见门外,大概是山门那处,有中年男人在说话。
“施主既然如此执着,那便进去吧,里面暂且收拾完毕,只此一次,下回莫怪。”
“我代本家谢过师傅。”是姜格初的声音。
姜觅立刻脱鞋,两手提着鞋子,脚尖点地,三步并两步地下楼,穿过一个个书柜找承归,一楼不见其踪后,又回到楼梯上,发现承归正睡在铁门前。
“走!”姜觅来不及解释,鞋子一塞,提起承归的后衣领,打开铜锁,放到地上,拖着承归匆忙闪身进到阁楼的角落。
阁楼比一楼稍小一圈,却也是立满书柜,这柜子颜色纹饰不及下面的精巧雅致,斑驳灰暗的包角银纹,像是经历过几千年的风霜。
姜觅对承归说:“姜格初在下面。”
承归点头。
啪嗒啪嗒啪嗒,姜格初直登楼上,在距离阁楼一步之遥的铁门前,姜觅听见姜格初的吸气声。
“谁?”姜格初声音发颤。
没有人回答,姜格初的心稍稍落定,她不由以为是老和尚通了人性,所谓的收拾完毕,便是替她开锁,但她摸到锁不见撬动,落放的位置不见尘埃。
她轻声否定:“一个和尚,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怕是懒和尚忘了这里要落锁。”
姜格初眼快心明,当即把锁挂在原处,远远看了也瞧不出异样,而后打开铁门踏入阁楼。
脚步声靠近,姜觅把鞋拿在手里,分给承归一只,用口型说:“武器。”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姜觅凝神耳根一动,就能感知到姜格初的衣摆,擦着离她们几步之外的柜子声音,就在这时,她停下,伸手去搬从上面数倒数第二排的竹简。
随着竹简被移开,搬到地上,一缕银光反射到姜觅的眼睛,像是将她一双眼睛分割开来,一只被刺得睁不开眼皮,一只正好看清楚那是不久前见过,四面雕有青山绿水,凤鸟玄龟,盖顶的卷草纹中央还趴着一种不知名的兽类的方形银盒。
这时,姜格初捧着银盒走到窗户边,在阳光的照耀下,轻抚着银杏叶形状的钩环,一向紧绷的面容多了一丝光彩笑意:“我的浔儿,终多了一分希望。”
窗外有不知名的灰鸟拍着翅膀飞过,扑哧扑哧声唤醒姜觅的神经。
真奇怪。这东西真是姜家的吗,为什么总存放在不相干的地方?本该柔和温暖的晨光,照得姜觅通身冰冷。
她伸出头,看到姜格初打开银盒搭扣,一手扶着盖,一手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丝帛,稍稍打开看了一眼后,原封不动地折好放回银盒。
这丝帛……正是当时在太平古宅,泼水成画的那方。
叮铃——
-
叮铃——
喧哗声不止。
说书人正坐中央高台,笑谈汉武帝前往泰山封禅,突遇白色麒麟拦路,龙心大悦,道是长生吉兆。
下头两位官员正红着脖子争吵为人之道,拱手作揖诉人该知可为不可为,可为之事,当尽全力,不可为之事,尽心从之,这是知命。另一人反驳,如何辨别可为而不可为?心之所向,即是可为。
说书人话一转,感叹:“世人都说神仙好,我看这事不一定好,惜秦皇汉武,多少都栽倒在寻高人、求长生的道上……”
四周弥漫着米酒和浓茶的馥郁香气,耳边有陶炉煮水的咕咚咕咚,袅袅升起的白气飘到窗外,混合着临近的河风,吹动得竹叶沙沙。
姜觅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临窗的四方桌上,左侧的承归双手捧着一个空茶杯,动作僵硬一瞬,弯着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诧异。
不远处,店门处挂着的长条木牌,“四方邸店”。
两人前方,靠近入口的那张桌子上,有一位头戴帷帽,薄纱遮面的妇人,她右手正将一锭金子推到桌子中央。
妇人嗓音些沙哑,听上去很是疲惫,问道:“那位可解世间一切艰难的高人是什么来头?”
姜觅推推承归的手臂,凑过去在他的耳边说:“是姜格初!她正在旅店约见人。真可惜,我应该趁这个时候去确认银盒里的东西。”
承归点了下头,问:“突然闪现在这个地方,你会不舒服吗?”
“你不舒服?”姜觅奇怪。
承归环顾一圈,见男女老少头上的那火苗都只有豆大,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吹熄的样子,悄声说:“有一点。这里的人,气都很弱。这很特殊,有些可疑。”
姜觅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是有人在饮酒,不由失笑道:“可能是喝醉了?先管眼前的事。”
和妇人同桌的黑衫男人把金子拿到了自己面前,而后缓缓开口。
“他来自秦州西南的汉州汉山,那里有一叫作钵池山的地方,是道教的七十二福地之一。传言是一次地动之后,由黑色石莲生出来的老翁,个子不高,面貌七旬有余,白胡子上系着一枚七色彩石。”
姜觅听完,对承归吐槽:“黑色石莲生?哪门子江湖骗术,又不是哪吒。”
姜格初蹙眉:“传言?我要的是切切实实的消息。”
“夫人在说笑?我只卖我知道的信息,他人信或者不信,与我并不相干。”
姜格初忍着怒意,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冷声说:“江湖上贩消息的人无数,本家推荐了你,我便愿意用你,你要不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直说,我好趁早另请高明。”
黑衫男人咽了下口水,补充说道:“夫人少安勿躁!那老翁……无人知其过往,无人知其寿长。奇在摸胡须三下,就可解人间烦忧,曾有人要去抢他的石头,还未近身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姜格初嗤笑一声:“这些说辞,连我的婢女都知道。”
黑衫男人神色凝重,垂头咬牙说道:“我可亲自替夫人去探虚实,就是这人行踪飘忽不定,还说什么只认他认下的有缘人,才可得到他的帮助,所以,我概还需要些时间。”
姜格初问:“多久?”
“一个月。”黑衫男人回答。
“半个月,不能更久。”
姜格初说完拂袖而起,在侍女的搀扶下准备离去。姜觅站起来,跨过胡椅,对承归说:“我们也走。”
-
就在这时,门边熙熙攘攘,五个乞讨的小孩拥簇着一位衣着褴褛的白胡子老翁入店。
一个小孩叫唤:“糖!你说进了门就会有糖的,糖在哪里啊?”
另一个小孩附和:“就是就是,你要是敢骗我们,我们可饶不了你!”
午后的阳光照在那枚椭圆形的石头上,发出像七色彩虹一样炫目得不真切的光芒。哒哒,白胡子老翁的胡子上系着的彩石随着他的动作,时而落在胸腔上,发出极轻的声音。
姜觅扯扯承归的衣袖:“系彩石的老翁,不请自来了。”
一向面容平和的承归,蹙着眉盯着门口。
姜格初和婢女对视一眼,自己退后两步,婢女飞快移步到黑衫男人身边,踢踢他的脚。黑衫男人垂眸表示知道了,上前径直走到白胡子老翁面前。
老翁头一低,避开男人的视线,笑嘻嘻的从破烂的口袋里抓了一把油纸包着的糖,一颗一颗的发给小孩:“爷爷没骗你们吧?说了进了这扇门,口袋里就会有糖!”
有个小孩囫囵含着糖,含糊不清说:“那是怎么变出来的?明明在街上时摸你口袋都没有!”
其他的小孩说:“对,你教教我,我想要天天都能有糖。”
“此乃山人的法术,不可说不可说!”老翁大笑几声,摊开手掌,任凭小孩把手上的糖都抢走,反将自己的视线越过黑衫男人,落在姜格初和婢女身上。
老翁拍了拍正在掏他口袋的小孩的头说:“散了散了,糖发完了,我要去帮有缘人。”
黑衫男人听到后往前一步,挑眉说道:“老先生可是在找我?”
老翁摸着胡须上的彩石摇头说:“非也非也,我看的是你身后的妇人。”
话音一落,旅店里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姜格初,纷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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