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潮声与阳光似乎还残留在皮肤的记忆里,但老旧小区特有的、混合着潮湿青苔和饭菜油烟的气息,已经迅速将阮绵绵拉回了现实。
拖着行李箱爬上熟悉的楼梯,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和斑驳的墙皮都透着一种与度假酒店截然不同的烟火气。
刚安顿下来没几天,隔壁楼梯口那套空了许久的房子就传来了装修的动静。
电钻的嗡鸣、锤子的敲打声断断续续地透过墙壁传来,宣告着新邻居的入驻。
阮绵绵对此并未过多在意,直到几天后的一个闷热下午。
老旧小区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
阮绵绵正窝在沙发里试图静心看书,却被厨房传来的清脆切瓜声吸引了注意。
阮妈妈端着一盘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镇西瓜,红瓤黑籽,沁着诱人的凉气和水珠。
“绵绵,快尝尝,可甜了!”阮妈妈自己先拿了一块,随即像是想起了正事,压低声音,带着邻里间特有的热络与不容置疑,“对了,隔壁新邻居搬进来几天了,咱们还没正式打过招呼呢。远亲不如近邻,你把这盘瓜送过去,算是咱们一点心意,欢迎人家。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妈,”阮绵绵有些为难,“人家可能还在收拾,现在去打扰……”
“几块瓜而已,能耽误什么?快去快去,冰镇着才好吃!”阮妈妈不由分说,把沉甸甸、凉丝丝的果盘塞进阮绵绵手里,“正好看看新邻居什么样,以后上下楼遇见也好说话。”
阮绵绵拗不过,只得端着西瓜走出家门。
楼道里比室内更闷热潮湿,声控灯亮起昏黄的光,映照着那扇崭新的深灰色防盗门,门框边缘残留的白灰痕迹像一道刺眼的界限。
站在门前,阮绵绵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
铃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轻而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一股强劲的、混合着崭新板材和消毒水味的冷气扑面而来。门缝后,站着穿着简单黑T恤的池嘉澍。
他身形清瘦挺拔,皮肤是缺乏阳光的冷白,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镜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近乎实质化的阴郁里。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阮绵绵脸上时,那片阴郁中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弱的、近乎温和的底色,像是冰层下偶然透出的微光。
阮绵绵一看清来人眼睛便不可置信的瞪大怎么是他!
她震惊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说话。
这时,一个清晰、冷硬、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女声骤然从门内的深处传来,像一把冰锥刺破了短暂的宁静:
“小池!是谁?拿个东西要这么久吗?冷气都跑光了!”
这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一丝被琐事打扰的烦躁。
它穿透门缝,让门外的阮绵绵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池嘉澍脸上的那丝微弱温和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条件反射般的顺从和麻木的平静。
他立刻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彻底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住。
“我……我是对门的阮绵绵,”阮绵绵连忙开口,声音带着点紧张,“我妈切了点西瓜,让我送过来,欢迎……”
他没有再看阮绵绵,只是沉默地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冷白的手,稳稳托住了冰凉的瓷盘底部,从阮绵绵手中接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冰盘的瞬间,他似乎细微地瑟缩了一下,但动作依旧平稳。
就在他接过盘子的刹那,那个严厉的女声再次响起,这次距离似乎近了些,带着更清晰的催促和一丝不满的探究:“是什么东西?谁送的?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家里拿!”
池嘉澍的身体绷得更紧了。
他端着盘子的手似乎都僵硬了几分。
他没有任何回应门内质问的打算,只是端着那盘象征着“邻里好意”却显然不被母亲认可的西瓜,准备后退关门。
整个过程,他都低垂着头,像一个沉默执行指令的机器,不敢有丝毫多余的举动,更不敢对送瓜的阮绵绵表示任何额外的感谢或交流——仿佛那都是不被允许的“越界”。
然而,就在那扇厚重的深灰色防盗门即将完全合拢、隔绝内外两个世界的最后一瞬!
池嘉澍微微侧过头,动作快得如同错觉。他的嘴唇极其轻微、极其快速地翕动了一下。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门缝即将消失的光线里,极其短暂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压抑、一丝隐秘的急切,深深地、飞快地看了阮绵绵一眼。
紧接着,一个压低到近乎气音、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的句子,乘着门缝里最后一丝冷气,精准地飘进了阮绵绵的耳朵:“平常下午三点后……我妈不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干脆利落、带着决绝意味的关门声,重重响起!深灰色的门板严丝合缝地关上,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个被严厉声音主宰的世界,也隔绝了门外阮绵绵震惊的目光。
楼道里,声控灯因为巨大的关门声震动而再次亮起,昏黄的光线照着僵在原地的阮绵绵,和她空荡荡的双手。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两句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句是冰冷、严厉、充满控制欲的催促和质疑。
一句是少年压低的、带着隐秘期盼的、关于“三点后自由”的微弱信息。
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但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池嘉澍那瞬间切换的顺从麻木,那在母亲声音响起时骤然消失的温和,那最后一眼中复杂的情绪,还有那句偷偷传递的、关于母亲离开时间的“秘密”。
那句“平常下午三点后……我妈不在”,不再像是一个简单的告知,更像是一个在严密监控下,用尽勇气递出的、关于“自由时间”的微弱信号。一个……或许只对她发出的信号?
阮绵绵站在紧闭的门前,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老旧空调外机的嗡嗡声似乎更响了,吵得她心头发慌。
她慢慢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自己家。
“怎么样?新邻居什么样?好说话吗?”阮妈妈迎上来问。
阮绵绵看着妈妈关切的脸,脑海里却全是那扇紧闭的灰门和门后少年压抑的身影。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嗯……送到了。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学长,叫池嘉澍。”
她顿了顿,想起那严厉的女声和池嘉澍瞬间的反应,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沉重,“他妈妈……好像……挺严格的。”
“哦?严格点好,严格点孩子才有出息嘛!”阮妈妈不以为意,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
阮绵绵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也拿起一块西瓜。
红红的瓜瓤入口冰凉清甜,却无法驱散她心口那份沉甸甸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下午三点过五分。老旧小区里一片午后的慵懒沉寂,只有蝉鸣在闷热的空气中不知疲倦地嘶鸣。
阮绵绵站在自家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要奔赴战场般,轻轻拉开了家门。
楼道里依旧昏暗闷热。她走到那扇崭新的深灰色防盗门前,站定。
耳边清晰地回响着昨天那句压低的、如同暗号般的话语:“平常下午三点后……我妈不在,去上班。”
现在,三点已过。
她抬起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按响了门铃。
这一次,她没有再端着西瓜盘,手心空空,却感觉比昨天更紧张。
“叮咚——”
铃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她忐忑得几乎要落荒而逃时——
“咔哒。”
门锁轻响。
门被拉开了一条比昨天更宽、也更……从容的缝隙。
那池嘉澍站在门后。
依旧是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纯黑色T恤,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单薄,皮肤在冷气中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冷白。
他似乎刚洗过脸,额前细碎的黑色刘海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几颗剔透的水珠正顺着清晰而略显凌厉的下颌线悄然滑落。
他低垂着眼,浓密的长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眼神,周身那股浓重的阴郁感,在没有了母亲存在的空间里,似乎沉淀成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倦意的安静,甚至隐约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弛。
看到门口站着的阮绵绵,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涟漪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地存在过。
“我……我是来拿盘子的!”阮绵绵几乎是抢在对方开口前,飞快地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声音因为急促而带着点微喘,脸颊也微微发热。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他身后的玄关柜上。
池嘉澍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略显慌乱的神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他没有戳破这显而易见的借口,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侧身让开了更大的空间,声音低沉:“进来吧。”
阮绵绵松了口气,又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侧身挤进了门内。
更强烈的冷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砰。” 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固执地填充着这片空旷的冰冷。
池嘉澍没有立刻去拿盘子,而是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在阮绵绵胳膊上那层小小的疙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沉默地走向沙发。
他没有拿搭在扶手上的校服外套,而是拿起旁边叠放整齐的一条薄薄的、干净的灰色空调毯,然后走回来,极其自然地递向阮绵绵,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体贴:
“冷。披上吧。”
阮绵绵看着递到眼前的柔软毯子,心头一暖,那份因借口带来的尴尬也消散了些许。
她轻声说:“谢谢。”
接过毯子披在肩上,柔软的绒毛瞬间隔绝了空调的寒意,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池嘉澍这才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吧台。
那个白色的瓷盘果然被洗得锃光瓦亮,倒扣在沥水架上,在冷光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他拿起盘子,走回阮绵绵面前站定。
“给。”他将盘子稳稳地递向阮绵绵。
动作很平常,但递出的角度和距离都恰到好处,方便她轻松接过。
阮绵绵连忙伸出双手去接。
冰凉的瓷盘触感传来。
“谢谢。”她小声说,抱着盘子,感觉找到了此行的“正当理由”,尴尬缓解了不少。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池嘉澍低垂的眼睫,轻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试图让对话更自然些:“那个……池嘉澍学长,你们怎么会突然搬到这里来呀?” 语气尽量放得轻松自然。
池嘉澍抬起头,看向她。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冷漠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坦诚。
他没有回避,没有敷衍,声音清冽平静,却带着一种直白的温和:“原来住的地方,涨价了。”
“买不起别的了。这里离学校近,方便。”
“啊……这样啊。”阮绵绵理解了这份直白背后的现实沉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气氛似乎又要陷入沉默。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凝滞,也像是想分享一个好消息来冲淡这个话题带来的沉重感,阮绵绵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雀跃地脱口而出:“对了!池嘉澍学长,我……我中考成绩出来了!文化分达标了!”
她顿了顿,脸上扬起一个真心的、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所以……下学期,我们就是同一个高中了!”
她说完,目光忍不住又瞟向池嘉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
她心里想的是:她是踩着文化分的及格线,靠着舞蹈特长生的加分才够格进去的。在眼前这位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凭绝对实力碾压众生的真学霸面前,这个“达标”,实在有点……拿不出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